听完杨戎露的说明,史丹尼的惊讶只有一瞬而已。
的确,他完全没有想到,谁都不会想到,杳伦的目标居然是瑞思。
原由呢?
他嘴唇才刚张开,立即又闭紧了。
不,不能再问了……
反倒是杨戎露察觉史丹尼欲言又止,便自回头道:想说什麽,就直说,别久了伤身哟。
你已经,说得太多了。史丹尼摇摇头,冷静地说道:偶不能得寸……嗯~得寸进尺,没错?不能得寸进尺的一直问下去,否则,你会被杳伦责罚不是?刚刚说的那些,偶也……只要将发生什麽事传回襄州,以屈姑娘和瑞思的聪明,她们必定能够想到的。
杨戎露听说,耸了耸肩,也不多说了。
她当然理解史丹尼的言下之意,是不打算将两人方才的对谈、解析杳伦施计步骤与目的内容传达给身处襄州的林家堡众,而是只要告诉玉师妹她们,在长安发生的事件而已。当然,她完全能够认同,以玉师妹的能力,不必多说什麽,只需要这些,玉师妹一定就能理解通透。
只是……
这怪胎,异族怪胎、褐发怪胎!这是什麽时候,居然有空担心我?
是啊,他又不是咱们一路人,哪会知道,杳伦和主子的行事风格完全不一样!杳伦刚才只是作作样子,让我知道他不悦而已,哪可能就真的对我动手了?
怎麽说,我也是百蛛的成员、约环大姐的手下人,他哪能轻易动我?再加上,若没了我,现在唐门的聚云堂余众要由谁来监视摆弄?更何况……
哼~他才舍不得咧!
如果没有我的话……
若是没有我……
……真的不行吗?
我的位子,难道没其他人能补上?我当年受到阿沁大姐和雷乌副座特别眷顾,在云南时便练成了一身高明的易容伪装,又得入云梦剑派拜师学艺,如今,其他姐妹比我逊色何止一点半点!但是……单就作为百蛛的一员而言,实在是不必拥有太繁杂的能力,像我这样的,反而有点……过於显眼?
所以……要补我的位子,其实很容易?
不,不会的!正是因为我显眼、正是因为我比别人出色,无论能力、外貌都是!他绝不会动我的!
不然,就来证明看看!
喂,番胖子!杨戎露忽然回首,对着史丹尼魅媚一笑,但还未继续说下去,却见史丹尼目光定在自己身後,说道:杨姑娘,长安到了,你再不拉缰绳,可要撞上城墙了。
杨戎露一惊,急忙回头拉扯缰绳,果见身前不足一丈已是长安城墙,而史丹尼却悠然油然地自顾转进城内去了。
……真是,我在想什麽啊?
杨戎露拨马跟了上去,史丹尼却回头道:长安已到,偶们也该告别罗。
杨戎露不置可否的应了声喔,想想也是不错,该回蜀中看看聚云余众……还有那个成了复仇疯子的萍儿才是。
还有,那个……史丹尼又出声了,杨戎露以为他要开口道谢,正要回应免谢,却听他说道:其实偶……身上没钱耶。你能不能借偶一点?
杨戎露愣了。
就……偶出门之後,财物就交君弃剑保管啦。现在天快黑了,偶也不想又特地跑出去露宿。这长安城里,偶只认识沈兄,但沈兄家里偶想是住不得哩,只能找客栈啦。所以你能不能……嘿嘿……
……有没有搞错?
我没……杨戎露这句话四个字才说了两个字,忽然念头一转,改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蛤?
蛤什麽蛤!你不也知道天快黑了?你不想露宿我就想?你要住店我也要住啊!所以,一起去!
喔……好。
……我们,萍水相逢。
但是,我决定了,就是你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真正自己走江湖!
...
襄州。
阿桃,吃药罗。诸葛涵端着药盅进到蓝娇桃房里,却见蓝娇桃裸着上身,自个儿在身上的剑疮涂抹着不知是啥紫色的怪东西,立刻将药盅放到桌上,抓了药碟就当飞盘往蓝娇桃射了过去。
蓝娇桃见到诸葛涵忽然开门入内,先是一惊,又见暗器来袭,急着低头躲避,这一躲牵动了伤口,痛得他伏在床上咿咿低叫。
药碟从敞开的窗子飞了出去。
要你吃药你偷偷倒掉,涂那啥鬼玩意儿呀?诸葛涵走到床边,气呼呼的质问。
欸……我……我不是说中原的药对我没啥用嘛!蓝娇桃勉强撑起身子,抓着上衫便穿上了。
诸葛涵见了,大皱眉头,道:你抹那东西湿黏黏的,不裹绷带就穿衣服,你不觉得奇怪吗?脱掉!等我拿绷带回来。
蓝娇桃正想说这没什麽,他往年在深山老林里抓蛇虫时,让烂泥弄得浑身更湿黏都不以为意了,却见诸葛涵也没待回话,已自转了出去,只得乖乖将已穿上的上衫又脱下。
不多时,诸葛涵带着伤药包转了回来,开始替蓝娇桃裹伤。
裹到一半时,蓝娇桃又说道:对不起,我……没能把阿竹带回来。
诸葛涵的动件明显一顿,但立即又继续下去,同时回道:别说了。你讲太多次对不起了。我也说过……这……不是你的错。
但阿竹是你最好的朋友!
沐雨……和绯也是。
蓝娇桃无能应话了。
他接受诸葛涵的要求,出门寻找石绯和阮修竹,但也深知孤身一人要在偌大的中原寻人,谈何容易?故甫出门便即寻上丐帮弟兄帮忙。当他获知消息,绯竹二人竟出现在襄州西南方的宜陵时,也是极其讶异。
他也以为,绯竹为寻找蓝沐雨而离去,则该当往苏州、往东行才是,故他也从襄州向东行,接到消息时,他人已过了九江地界。当下急行向西,赶往宜陵,却终究是迟了……
他和石绯、阿竹的交情并不是太深厚,真的,不是太深厚。
但是……
他深深的知道,阿竹,是小涵最好最好的朋友。
即便不是……
他们,也是夥伴!
即使他早已认出了李戎央、认出了这五人是聚云堂门下。
也认知到,这五人不是自己以寡击众还能取胜的对手。
他还是在盛怒之下,红着眼向那五人发起了攻击!
然後,负伤,落荒,而逃。
连绯和阿竹的屍身都要不回来,落荒而逃。
何等……无能呀!
就这样,凭什麽找中庸报仇?
凭什麽?
对不起……
我说,别说了。诸葛涵冷淡的应着,冷静地完成包紮的最後动作。
她……必须冷淡。
接连失去沐雨与阿竹,谁,会比她更痛?
元伯……元伯!
走江湖的代价,就是这样吗?对头的目标,不是我吗?不该是我吗?那就来找我啊?为什麽会是与世无争的沐雨、爽朗大方的阿竹遭殃?
是我吗?是我害的吗?都是……因为我吗?
这一次的攻心为上,被攻的,其实,是我吗?!
我……为了找自己真正的亲人离开彭蠡湖,是……
错的吗?
对不起……
你不要再说啦!诸葛涵挥舞剪刀,差点划到了赤冠鳞虺的舌头,怒得牠瞠目张口嘶叫着。
诸葛涵一怔,忽然发现……
这一次不是阿桃说的。
他也怔住了,忘了要安抚激动的赤冠鳞虺,只呆呆望着门口。
门口……
……璧娴姐姐?
屈戎玉见赤冠鳞虺曲着身,似乎随时都要发动攻击,即上前几步,轻轻搂过了诸葛涵,道:不能说吗?作错了事,和你说对不起,不能吗?
……我不要听这三个字!我不要听你们和我说这三个字!
是吗?那麽,你想听什麽呢?屈戎玉柔柔笑着。
即使诸葛涵已比她高了一点,但对她而言,诸葛涵是妹妹。
永远是妹妹。
我……诸葛涵顿了一下,颓然摇头:我不知道……
是吗?那,你想作什麽呢?屈戎玉追问道。
想作什麽?
我想作什麽?
我……想要什麽?
……家人。说出这句话,诸葛涵的身子也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嗯?屈戎玉知道诸葛涵还没说完,淡淡地微笑着,催促她说下去。
我……我想要家人……璧娴姐姐,我……我想要家人呀!
嗯,我在听。
当我……我听到……我听九姐说我有哥哥时……其实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妈妈和我说过,我记得的!她说……她和我说,如果我可以活下去,往後我就不能姓诸葛!……但是,我喜欢爹,我喜欢娘、喜欢妈妈,为什麽我不能……不能姓诸葛?不能和爹一样姓诸葛?我……我想姓诸葛啊!我不是不喜欢姓谢,但是我想姓诸葛啊!在鄱阳剑派、在彭蠡湖,我不能姓诸葛,那……我还是我吗?有时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能堂堂正正地当自己,我这样,也算活着吗?算吗???九姐……说我有哥哥,说我哥哥是君弃剑,那时……我就想起来了,妈妈也说过……她说,我可以不信天下人,甚至可以不信她,但是,一定要相信君叔叔!那是不是说……如果我……我认了君弃剑当哥哥,我就可以姓诸葛了?我就可以,重新当我了?
可以,你当然可以。
是?可以?你也说可以?那我……我还想,我知道这样很贪心,但是我真的很想……我想陪哥看看夕阳、同嫂嫂……同你抓萤火虫玩儿、偶尔戏耍一下王道和阿重、有时与阿竹到溪边钓钓鱼、看着沐雨坐在石头上绣花儿……很过份吗?这样的心愿,很过份吗?我是不是……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我想……我想要……想要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啊……为什麽……我真的……为什麽我不能……当我?为什麽……为什麽……
屈戎玉闭上了眼。
泪珠,缓缓划过她的面颊。
哭?不,没有,她没有哭,她已决定不再哭。
至少……君弃剑不在,她就不会哭。
会的……小涵,会的。屈戎玉紧紧抱住了怀中真正在哭的人儿、抱紧了她的妹妹,轻声道:我和你保证,会有这一天的……虽然,阿竹和沐雨不在了,但我会,会陪你作更多更多事,会陪你安安稳稳地、陪你平平顺顺地,过日子。我保证,会的。
蓝娇桃静静地看着。
看着伏在屈戎玉肩头恸哭的姑娘……
静静地,也在心中作保证。
会的。
我会努力……会更加更加更加的努力,让这一天,来临的!
於是,当玉涵发现时。
蓝娇桃已不在房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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