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天造玉才?哪有什麼厲害,還不是讓我的話擊懵了麼!
先把屈戎玉廢了,就不信賤貨涵還跑得了!
但萍兒的笑容還沒完全綻開,又生生止住了。
屈戎玉竟像沒事人一般,淡淡然應道:「妳的話完了?這就沒了?我可以辦正事了?」適才一瞬間的僵直,竟如扮出來的。
真是扮的?不,當然不是,屈戎玉確實一時間對於萍兒連番轟過來的大量情報有些措手不及,但,都不是急事。
即使楊戎露是圍殺石緋、阿竹的主謀,即使藍沐雨和黃樓也是因她受殃,即使她為了保護我,而用了自己的身子作替代……無論怎樣都好,重點是,楊戎露並不在現場,不管她作了什麼,都不可能立刻找到她給予『回報』。現在要關心的,是孫仁義。
急事急濟,緩事緩計,屈戎玉出身兵家,分得自是清楚;倒是萍兒一股腦兒地倒出了手中握有的情報,想以此打擊屈戎玉的精神,竟不見效,一時自個傻了。
「妳若沒話好說了,就退下吧,這兒沒妳事了。」屈戎玉說著,見萍兒又張口欲言,立即搶言道:「妳要是在這兒說了『不干我的事』的廢話,我立刻便讓妳再開不了口。可別告訴我,妳蠢到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萍兒一怔,轉視左首的趙仁通。
趟仁通只冷冷一笑,竟別開眼神,不與相望。
妳是不差,的確不差,但想與玉兒鬥?再回去練練吧。至於練不練得成,我就沒興趣了。
這個反應,也是默許了屈戎玉的說話,表示『此人已不在我保護之下』。
孫仁義也沒多管,逕跨前一步,道:「沒事了?那走吧,玉兒,帶路。」
屈戎玉遂返身便行,但腳步不快,不僅孫仁義、趙仁通跟上了,賀金來與金元寶也趕了上來,吳大吳小兄弟則與天下三坊的從人在後頭緩緩而行。
觀戲人群各自散,只留下仍然愣在原地的萍兒。
屈戎玉察覺到賀金二位當家走近,刻意大聲說道:「孫師叔,你不趕前頭去?你不關心劍落誰家嗎?」
「若能到手,我自不會放棄,但玉兒妳卻不可能將好對手與好劍都給了我。倘須二擇其一,我的答案是:好對手比好劍更難尋。」孫仁義泰然道:「要交鋒,兵器是什麼都行;有了劍,卻沒對象能使上,也如同廢鐵。」
屈戎玉聽著,向後瞥了一眼,賀金來微微頷首。
但也因孫仁義話聲響亮,許多適才圍觀著看戲的群眾,忽然齊發一聲喊,開始向前疾奔!
齊雲山奪劍賠率排行榜第一位、先前大開殺戒的孫仁義,竟志不在劍!
這等同宣告了,人人有機會!只要別向孫仁義亮兵刃,他九成不會打過來!
這一陣喧鬧聲,隨著向前衝的人群愈發響亮了,一陣一陣地,漸漸佈滿了整條山道。
「看這勢頭,還沒人能找到那鑄劍人,他也倒真能躲。」趙仁通一揚眉,道:「玉兒,妳與那鑄劍人,該不是老相識吧?」
「完全不認識。」屈戎玉搖頭。
「但白附離卻認識他。」趙仁通語氣十分果斷,雖然這只是他的推測,此時卻用了篤定的語氣。這自是對屈戎玉的試探。
聽了這話,屈戎玉藉著行進間抬腳的動作,將道上的一塊碎石向後踢去,正好滾到了金元寶面前。
...
齊雲山雲崖洞,實際上是由大大小小數十個天然岩穴組成的合稱。
丁叔至身處於其中一個只能容不到十人站立、偏小的洞窟中,背靠洞壁,攤直著兩條腿,閉目而坐。
直到身前出現了腳步聲,不是人的腳步聲。
睜眼,面前是一頭有著兩條尾巴、體壯如牛的灰色大狼。
丁叔至連起身也懶,又閉上了眼,只淡淡說道:「先報上名來。」
「你果然是怪人。」狼後,諸葛涵現出身形,道:「哪有人會叫狼報名的?」
「狼是住草原的,不住山上。」丁叔至隨口應了,又自顧道:「報名。」
「一定要嗎?」諸葛涵拍拍小狼,讓牠隱身在洞影下守住洞口,自個兒走到了丁叔至面前,道:「你不是說,至你面前,有權見劍;取你命者,有權取劍?」
「但妳不是劍客。」
諸葛涵愣了一下,疑道:「你連看都沒看我……怎會知道?」
「妳身上沒有鐵鏽味兒。」丁叔至懶懶地道:「妳身上沒有金屬的鐵味兒,也沒有血乾後的鐵味兒。妳不只不是劍客,甚至不曾殺過人。」
「……我殺過。」諸葛涵的聲音低沉了點兒、聲量也小了點兒,但仍然非常堅定地強調道:「我剛剛才殺過。」
「喔……」丁叔至勉強睜眼,打量了一番。
可能是疾行上山的緣故,頭髮有點兒亂了,但那髮釵在陰暗的山洞中微微透著綠光,一看便知是極上等的璧玉釵;衣裝還算整齊,主要是穿著一件帶絨毛的白色大氅,活像是怕受了寒一般包得嚴嚴實實;還有大氅下面露出來的……一雙紅色包趾小繡鞋。
光線不足,他並沒有去看諸葛涵的面貌,但只就衣著看來,別說是劍客了,甚至讓人懷疑……
「妳不該出現在這兒。」丁叔至嗤聲一笑,道:「妳說殺過人,是打殺了家裡的下人嗎?我不知道妳是哪裡出身的千金小姐,快回去吧。」
「但我就是你要等的人。」諸葛涵正色道:「我是代阿重來的……就是你放話指定的,會使門神之劍的白面劍客,白浨重。」
丁叔至愣了一下,這才仔細的看著諸葛涵的臉。
但洞中昏暗,且諸葛涵背光,壓根兒看不清。
「……報上名來。」他只得又重複了一次。
「諸葛涵。」
丁叔至沒有忘,他當然不會忘。
雖然這十六年來,他過著只有鑄劍的人生,但在他進入南宮府之前,也曾經活得很精彩。
也曾經經歷過一次『戰爭』。
就是那一次的戰爭,在他的額上留下了那塊劍疤;那一次戰爭,讓他朝思暮想的人兒,成了他的『主治大夫』。
「錦官六傑……」丁叔至喃喃自語著:「他們,有個七弟……」
「家父諱靜。」
錦官六傑,諸葛涵未曾見過,但她曉得他們,至清媽媽曾說過,父親有六個姓趙的異姓結拜兄長。故聽到錦官六傑的稱號,諸葛涵便很肯定,鑄劍人必定知道父親。
「哈!」丁叔至不禁哂笑:「天下,真小。」
是嗎?我倒覺得……靈州與彭蠡,何只千里迢迢?是你的劍爐太小了吧。
但諸葛涵沒有反駁,這裡不是鄱陽劍派,她已沒有再咄咄逼人的必要。
丁叔至收了笑聲,正欲開口,此時,洞外也響起了人聲。但人聲逼近了一陣後,又嘩然遠去。
丁叔至皺起了眉頭,道:「我才說呢,怎麼人來得這麼慢。」
「你告示天下的內容,是很好的誘餌。」諸葛涵道:「阿重只要在眾人面前出過一招,人人都會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白面劍客……門神。那麼,自然就會認為你偏袒於他,他之所往,必有你在。」
「真有意思,姓諸葛的,總愛把堂堂正正的事兒搞得七孔八竅,實在有趣!」丁叔至說著,伸手拉起了右腿的褲腳。
原來藏在褲腳裡了!難怪沒見著劍。
諸葛涵正這麼想著,但隨著丁叔至將褲腳愈提愈高,神色也愈顯驚恐。
褲腳裡,雖然套著靴子,但把褲子拉高之後,卻不見腿腳。
只有劍,沒有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