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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苏州後,流风问道:「杭州离这里多远?」
「乘船入邗沟,一天可以到。」叶敛答道,同时又见路边有一酒垆,昨日他
虽然被半瓶善酿醉倒,其实本身酒量极佳,可真是醉得毫无来由。与流风、雪
一同行动之後,他不再饮酒,但半瓶善酿却唤醒了肚中的酒虫,此时见到酒垆,
自然也忍不住,况且急著赶路出城,他起床後便没进食,如今已是午时,著实也
觉得饿了,便道:「我们去酒垆吃点小菜,让我喝些酒好吗?」
「喝酒?!」流风的声音一下子大了,略有些不满的味道。
昨夜叶敛醉倒,虽然没发酒疯,但累得流风扛他、雪背著那沈甸甸的剑篓
找客栈,终是添了些麻烦。
「你还想喝啊……」雪也侧著眼看叶敛。
虽然同路月馀,毕竟叶敛在他们面前喝酒也仅有一次,就昨晚那一次,一次
就醉倒,他的酒量自然是教雪、流风无法信任。
若是又醉倒,上了船下邗沟,就容易晕船,到时要是乱吐一通怎办?
叶敛自然感受到他们的疑虑,也知道事实胜於雄辩,当下更不打话,一迳行
进酒垆里去,便向小二道:「打一斤善酿、下三碗馄饨面、切半斤牛肉、一尾鲈
鱼。」说完,即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见他动作如此快速,流风、雪也不禁一怔。
「算了,进去吃个午饭罢。阻他少喝点就是。」雪说道。
流风无奈,两人只得入垆,与叶敛同桌而坐。
不多时,食物送上、酒也送上,但叶敛深晓空腹忌酒,一迳食面咬肉挟鱼,
将一壶善酿置於一旁。
雪悄悄向流风使了个眼色,流风会意,一伸手便向酒壶!
这一伸原就是要夺壶,丝毫没有减力,当真是不及眨眼之瞬,一个探身、一
个伸手,手掌便已触及於原本离他足有尺馀的酒壶。
但更快的是,流风的手指已经感觉碰到酒壶时,只见叶敛空著的左手握拳,
只伸出一根食指,向下而上一挑,挑在流风的手腕上,流风整个人便都站了起来
!甚至身子後仰,腿弯碰倒了板凳,这咚声一响在酒垆之中只是轻微声量,自是
没引起任何人注意,但雪惊得合不拢口、流风也一时愣住忘了要再坐下。这一
站,势子失了,手掌自然是握不到酒壶。
叶敛若无其事地收手,吞下口中的食物,便将酒杯取过,满满斟了一杯,仰
头一饮而尽。
一杯似是不足,他又满斟一杯,又饮。
光这两杯,就与昨日半瓮份量几乎相当,流风、雪也怔怔看著。
昨天浅尝便已醉倒,何况如此饮法?
但只见两杯过後,叶敛脸不红气不喘,又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口中。
流风这时才坐下,雪则问道:「你……还好吗?」
昨晚,叶敛一灌完酒便倒地不起,哪有今日这般悠闲模样?
叶敛一笑,没回答,又斟一杯,和著牛肉一起下肚。
「果然是杭州善酿最好。」叶敛叹道:「这壶酒不够昨日的醇。」
「不够醇,所以你没醉?」雪又问。
叶敛摇头道:「昨日我也不该醉……可能是太累了。我酒量原本就不错。」
「难道酒中有下药……?」雪双手合握,托著下巴,开始沈思。
听了这句,流风脸色一变,盯著雪。
酒垆中虽说客不甚多,亦有数人,有些话不能直接讲出来。
那酒若是君聆诗所留,定是算到君弃剑将会到林家堡找他。但君聆诗却万无
道理在酒中下药让君弃剑醉倒啊!
难道那半瓮酒并非君聆诗所留?
若非君聆诗所留,是何人刻意让叶敛醉倒一晚?这一晚中,会发生什么事?
短短一晚,能发生什么事?
雪搜枯索肠的想著、流风也面色焦急的思考,叶敛依然是一口面、一口肉
、一口鱼。
直到他饮尽面汤之後,又斟了一杯善酿。
斟满之後,作势欲饮,流风见状,老大不耐地抓住他的臂膀,道:「有人在
算计我们、尤其是要算计你,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叶敛将酒杯从右手换到左手,仍然饮尽。
而後,才呼了口气,淡然道:「从我离开他身边的第一天,就开始有人算计
我。习惯了,想急也急不来。」
这倒也是……流风一时无言了。
算计叶敛的人,之中也包括了自己的同门栗原姐弟在内,说叶敛日日活在算
计之中,实是一点不假。
「他们在算,我们也在算。现在不就正在算吗?」叶敛微笑道。
「看来杭州我们不该去。」彷似没听到两个男人的交谈,雪迳下了结论。
流风在旁颔首称是。
叶敛呼了口气,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这酒真的比不上杭州产的。」饮尽之後,叶敛淡然道。
他连著几次强调酒差,声音虽不甚响,却也偏偏够传遍酒垆,说得酒垆老
板与小二面有愧色、不敢吭声。
但这一句话,此时讲来,却让流风、雪感受不同。
他们听到的话中之意是:「杭州我非去不可!」
在邗沟雇得渡船,叶敛一上船,便迳下船舱,将剑篓放在身旁,倒头便扑到
木板床上。
在他躺下时,雪与流风才刚刚入舱,见此情景,流风不禁皱眉道:「你才
睡醒不久,怎么又要睡!」
叶敛翻身面对两人,没起身,躺著道:「别吵,快睡就是!不只我要睡,你
们也得睡!」
这话又说得毫无来由,教流风、雪也不知该听不听,一时心里只冒出同样
的念头:「这家伙是否又喝醉了?」
但叶敛脸色坚决、神态笃定,却又丝毫没有醉态,并不像在说醉话。
「为何要睡?给个理由。」雪低声道。
「奇正之术。」叶敛再翻身仰躺,稀上了眼,似喃语般说道:「有人算中我
会赴林家堡寻人,留下药酒将我醉倒,则必也料中我们为了避凶,便不会往酒中
透露出的线索杭州而去。如今我反其道而行,偏要去杭州,就是想看看他在不想
让我们前往的杭州弄些什么玄虚。但对手精巧,可能也料中我硬是要去杭州。如
此一算再算……」
「慢慢慢!」流风叫道:「照你这样说,他到底是算了多少?我们该去杭州
不该?到底是去了被算、还是不去被算?」
「去与不去,都是被算!」叶敛仍是稀著眼,语气与字句却教流风惊心。
难道不管怎么作,都已落到对手的算计中吗?
「真正善算之人,并不会只算一处,而是在对方将选择的方向预先设伏,才
能让对方请入瓮中。他已经确实掌握到我们前往林家堡的行动,则接下来我们每
一步,都会在他的算计之中。想脱离这种情况,只有采取一种他绝对意想不到的
动作……」叶敛说著,话声愈来愈低愈细,犹已入梦中。
流风见状,推动叶敛身体,连叫道:「你说清楚一点!」
这时,船身一晃,开船了。床上叶敛也低低的响起鼾声。
流风一头雾水,望向雪。
叶敛所说的奇正之术,在他一个『武痴』而言,实是一窍不通。
雪感受到流风注视的目光,低声念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
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这是孙子兵法中『兵势』篇的一段,专论奇正。雪阅书狻丰,自是不可能
漏掉孙子兵法此一部兵家宝典,对此知之甚详,但流风仍是身堕五里雾中,不知
所云。
雪似也自知对牛弹琴,只念了一小段便停口。半晌之後,才道:「简而言
之,现下敌在暗、我在明,为了摆脱对手的监视,必须采取出人意表的行动。」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流风终於听懂了,瞥了榻上的叶敛一眼,道:「他
现在要采取的行动,便是夜行吧。」
雪颔首道:「他今天醉到中午才醒,但我们俩却累得不可开交,按理来说
,今日我俩必会早寐,他则可能等到深夜才有倦意。如此一来他便落单了,容易
为人算计。如果我们现在就先睡饱,夜里才一同行动,必会令对手失了主意,如
此才有机会反客为主。」说完,便拉著流风出舱,到了另一间舱房准备午寐。
躺在床上,流风心里想道:「叶敛如此精於算计,硬是要拖我和雪下水,
我该防暗处的敌人多些、还是防他多些?」
雪心想道:「叶敛太精……为友则是大助,一旦为敌……」
午时自苏州城郊上船下邗沟,行至杭州,时已薄暮。
叶敛虽然睡著,时间仍抓得极准,当他起身整过丁容、背起剑篓後,渡船正
好停靠在杭州渡口。
如摇篮船哄人入睡的摇晃停止後,在榻上各怀心思、假寐著半醒半睡的流风
、雪二人也惊醒过来。
二人走上甲板,正好见著叶敛与梢公算帐。
上岸之後,叶敛也不置一语,一迳望城中走去,雪、流风二人跟在後方,
也只是窃窃私语,没与叶敛搭腔交谈。
因为,现在叶敛似乎看得比自己清楚许多,既已同在一条船上,让叶敛选择
所行所止,或许较合适些。
叶敛进城之後,也不打弯,直找了间最近的客栈,撞头便进。
小二上前,还未发出「客倌您好,几位?用膳还是过夜」的招牌话,叶敛便
已抢先道:「三个人,两间房,过夜!」
小二一怔,才习惯性的将毛巾披上肩,展臂往楼梯道:「三位客倌请。」
身後流风跟著,雪则暗暗想道:「太赶了、太不自然……他在急什么?」
一边想著,也赶上几步拉著流风的手,在小二替叶敛开了房门後,也不让小二带
他们入另间房,却跟著叶敛进去。
小二又一怔,支唔道:「呃……二位客倌……你们不住另间房吗?」
「隔壁吧,我们等等自己去就行了,没事了,你下去吧。」雪挥了挥手,
便要关上房门。
此时叶敛刚刚放下剑篓,见雪要关门,一个箭步便赶上,一把将小二拉入
房中。
他动作是极快、那小二也毫无来得及抵御的反应与空间,就连流风与雪都
是一惊。
小二被拉进房後,房门也已关上。
小二懵了 ̄看看雪、看看流风、再看看抓著自己臂膀的叶敛,心中直想:
「难道他们三人行还不够,竟要拉我玩四人?不会吧……我的屁眼……」
叶敛看著惊疑不定的小二,微微一笑,放开了手,回身斟了杯水递到小二手
里,道:「喝口水,别紧张,只是有点事要问你。」说完又摸了锭碎怠,一并塞
到小二握著茶杯的手里。
小二右手握著茶杯和一锭碎怠,左手以颈上的巾角拭了拭汗,颤颤问道:「
客倌……问要……事何……」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竟连字句也反装了。
因为他看得出来,地上的竹篓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一句应答不对,别说碎
怠子要还,搞不定命也得还!
叶敛的态度愈是友善、就愈可怕 ̄走江湖的人,一堆都是笑面虎!
叶敛见没能让他镇定,知他怕的来由,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剑篓扔了?当下
迳问道:「你知道库流嘉吗?」
小二闻言,连道:「知道!知道!他是杭塘帮首领,杭州以南一带山区,多
有他们的山寨!钱塘江的水运生意也有他们的份!」这回话答得清朗,咬字也十
分清楚。
叶敛听说,一笑,回身坐在桌旁。
雪这又开了门,向小二道:「没事了,你出去吧。」
「慢!」叶敛忽又出声。
小二一惊,张大了口,不知该不该退出门外。
叶敛却只是淡然道:「打一斤最好的善酿、送饭菜上来。」
小二一边鞠躬哈腰,一边退出房门。待雪关门以後,便听到『碰碰咚咚』
!接著楼下大叫:「阿善!你在搞什么鬼?楼梯是用走的,不是用滚的!」
雪关门回身,却见流风已与叶敛对桌而坐。
「山越一族多在杭南、鄱南一带山区,苏杭四帮中,也只有山越族在杭州以
南。」叶敛斟了杯水喝下,又道:「对方既然引出苏杭四帮首领离巢,又不想让
我们来到杭州,则库流嘉的杭塘帮最有可能是对方的第一个目标。」
分析得很有道理,流风也连连点头。
雪走到流风身旁坐下後,却叹道:「你说得不错,但作错了。你太急了,
如果对方的确能够掌握我们的行动,你更应该装得若无其事,甚至要像毫不知情
般在城中打探君聆诗的下落,才能让对方放松警戒。你这么急,对方既精於算计
,又岂能不知我们已看破他的算计?」
雪说得也有道理,流风附和道:「我们下船之後,的确是太促了些。」
哪知叶敛呵呵一笑,道:「急才好、促才好!布置算计是需要时间的,我们
三人却是身来身去,愈是赶、对方愈跟不上我们的步调,便愈容易失去对我们的
掌握!奇正之术,最忌因人而动、因事而动,务求事事掌控主动权。我们要充份
利用优势!堀姑娘所言不差,但你采取的是『正』势,我却采取『奇』势,作法
不同,目的相同。相辅相成,更有奇效!」
「相辅相成……?」这句话,连雪也不甚了了。
此时,房门扣门,另一个小二送来了酒菜。
小二退去之後,叶敛斟了一杯善酿饮下,叹道:「不错!真是不错!善酿果
然还是杭州所产最好!」
「你不要再说酒经了!接下来要怎样?」流风不耐道。
「我好酒,自然留在杭州多饮些。你们,自然是去找『外族』!」叶敛手持
酒杯,嘻然言道。
言尽於此,叶敛跟著起箸进食。
雪会意,与流风也更不再言。
「这火腿不错、月色也不错!」这是叶敛今日在雪、流风面前的最後一句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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