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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开始另一片低声的讨论。
『君弃剑』,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很多人都知道,他不只是君聆诗的义子
,同时也是诸葛静的乾儿子。
「是啊,去年在灵州吓退吐番五千骑兵的,那个叫叶敛的小子,其实就是君
弃剑了!」
「听说他支身去过云梦剑派回梦堂?」
「应该是去打探情报的吧!」
「原定帮的雷斯林和寒元、还有杭塘被灭、苏杭三帮首领被杀,好像都和他
有关系么?」
「前阵子有消息传出来,江南二十二水帮决议明年春分召开大会,似乎也是
他一手促成的!」
叶敛……不,是时候正名了。君弃剑跟著晨星前往轩辕台的路上,听到不少
话、不少有关自己的传言。
不只是君弃剑,原来连叶敛也已成名了。
上台之後,君弃剑朝著徐乞与黄楼抱拳一礼,而後便面对著群丐。
魏灵、王道、石绯、寒星、北川球五人,仍待在岸边远远看著。
徐乞一手搭上君弃剑的肩头,道:「有关他的事迹,想必众兄弟都有听闻、
甚至经历,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只问一声:由他指挥调派,大夥儿可愿服从?」
群丐中一人挤到台下,踩上了几阶楼梯,道:「帮主,这小夥子曾劝退吐番
兵,又说服原定、杭塘、苏杭三帮首领,口才好是无疑了。他也曾支身潜入云梦
剑派,俺也承认他顶有胆识。但如今 ̄吐番兵一来,必是要复仇,怎可能再说几
句话便令那些蛮子退兵?论起真刀真枪的兵战功夫,只怕他经验太浅坏大事!」
一言至此,台下又响起一阵喧闹。
那丐又说道:「想当年,曾定计分别击破锦官、永安二势力的君聆诗、以及
两次让大理打退南诏巴奇、雷乌的诸葛静,他们的初阵乃是嘉陵会战,不也落得
一败涂地?两位举世公认的天才,其初阵尚且如此,何况这小夥子?即使他是君
弃剑,但这打仗,不只关系众多武林同道的性命,甚至也关系咱汉人皇朝的国威
,岂能冒险?」
他说完以後,便站在阶上直盯著君弃剑。这些话是一句不假,随即又造成了
群丐疑虑,在此起彼落的话语中,不安心理表露无遗。
黄楼皱紧眉头,徐乞也狻为犹豫了。
毕竟那场攸关蜀中势力极钜的『嘉陵会战』,徐乞本身也是自头至尾参与其
中。那仗,君聆诗与诸葛静,真是败得无以复加、真真正正的一败涂地!
初生之犊,往往不懂战阵的可怕,以致战败。那是绝不可儿戏的。
初出茅芦便可一战扬名的天才,古往今来,又有几人?
甚至连世人公认的四大天才之首:『天弃鬼才』稀罗△,也曾败给日後成为
他副手的雷乌啊!
可这一仗,又怎能输得?
徐乞看著已比自己高出几寸的君弃剑,正色道:「你有没有信心?」
台下安静了,这一声又是聚气而发。
「没有!」君弃剑很快答道。
「自己都没有信心,那要怎么打!」台下群乞又起了。
君弃剑冷哼一声,朗声道:「当初我乾爹、二爹在嘉陵会战时,可称自信满
满,不也一战而败?没有自信,代表绝不会好胜躁进,又有何不妥?敌军远来,
我们自能以逸待劳、以退为进、以守为攻!虢亭之役,谁敢说陆伯言胆怯?」
他这一段话,使得台上台下一片宁静。
没错,一点没错!
原先上前起疑的那个乞丐,闻言不禁叹道:「原来早有腹案!如果你不是耍
耍嘴皮,那就极有胜算了!好啦,俺认了,让你带便是了!」
至此,在皇甫望与徐乞双双推举、中原第一大帮丐帮也已认同的情况下,君
弃剑将成为这次群雄联军的领导人,已成定谳。
徐乞一笑,在君弃剑耳边低声道:「这人名唤古繁,背负七袋,与晨星同阶
、也一般是个富丐。他也读过点书,意见狻多,能让他认同,你成功一半了!」
君弃剑只是默不作声。
我为什么要说服他?他反对我领导众人,岂不正好?我就不必步上兵道了!
难道,我的潜意识中,仍然冀望以兵道扬名?
不!不是!不是的!
岸边,见了君弃剑在台上寥寥数语便使群丐皆服,王道忽尔深深一叹。
「叹什么气?」魏灵问道。
王道喟然道:「在锦官城里,我师父曾经说过:叶敛日後一定大有成就。看
来,师父相人真的是百发百中。但是……她老人家看不到那一天了。」
闻言,魏灵当即默然。
她也很高兴叶敛在人群中的地位愈来愈高了,但同时,自己是否又跟得上他
的脚步呢?
如果到了跟不上的那一天……
此时,晨星早已来到岸边,听到王道与魏灵的交谈,便道:「君弃剑身为当
世两大天才的义子,他本身也极有天分……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们和他的层
次,是不一样的。」
寒星则呆呆的看著台上,脸色惨白。
北川球站到寒星身旁,笑著摇了摇头。
寒星疑惑的看著北川球。那表情是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北川球颔首。
或许,不能言语、也不懂如何表达自己意见思想的北川球,倒是最容易了解
他人心事的人吧。
轩辕台上,徐乞与黄楼正在向君弃剑讲述更详细的情况时,君山上又传出一
片狼嚎。
君弃剑闻声,霍地起身,告声失礼,便朝岸边奔去。
徐乞、黄楼见状不禁一怔,半晌之後,君弃剑带了个十二、三岁的黄衫丫头
,又回到台上,道:「好了,继续吧。」
徐乞见状,大皱其眉。
他自知此丫头乃原定帮弃女寒星,如今已成了君弃剑的徒弟。同时,也看出
君弃剑放不下这徒弟,太重情了!
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只要有情,就无法成为一个好的军事领导人。
即亦,无法成为好军师。
但随後,徐乞自个儿哂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在想什么?我在作什么?我居然想把这小子早早便送上黄泉路?
这一战要赢,也不代表一定要他成为兵家啊!
徐乞虽不懂史,但眼前,他所认识的三个绝世兵家:诸葛静、君聆诗、稀罗
△,都太重情。而这三个人,也都为心囚所苦,可以说活得都不快乐。
我又何必将君弃剑弄得和他们一样?徐乞自嘲著。
黄楼并没发觉徐乞的表情,仍自一本正经的向君弃剑解说道:「这次将动用
的九派一十九帮之中,朔方地区的胜景派与同浊、精枭、吞沙三帮你是见过的,
以这一派三帮与我丐帮为主力,约占三成人力,计三千人;其馀的八派十五帮大
概能调派出五千馀人来。」
君弃剑听著,点了点头。
武林谱上的派门,大多门规森严、收人极为严谨,一派中往往不到百人。如
云梦剑派回梦堂共只有不到三十人,若聚云堂也是这个数目,云梦剑派的总人口
便仅五十人上下。
倒是草莽帮会,由於时常掌管著各地交通要道与货物买卖,都狻需人力,倒
是门人众多。其中却以不事生产的丐帮人数最多,举国约有万人。黄楼所言的三
成人力之中,只怕逾两千会是丐帮帮众,也足占了总人数近三成。
今日徐乞要他正名,也正是为此:一旦丐帮不听号令,整个联军便将溃散;
反之则极易整合了。
在徐乞来说,让君弃剑在丐帮中得以立足,便是这次大会的首要之务。
如今,这个目的显然已经达成。
「…………等等散会之後,你随晨星回襄州整理行囊。为避免被吐番察觉,
各路英雄分批行动,在八月十五之前会尽数到达灵州会合。你们最迟也是这时候
要到。」黄楼舒了口气,终於完成了所有细节的吩咐。
君弃剑应了声诺,便站起身。
跟著,徐乞、寒星、黄楼也依次起身。
徐乞看著君弃剑。
这小夥子,眼中已不见了当初在涿鹿相见时的疑惑与担忧……
「对了。徐叔叔,那些倭族刺客……」君弃剑忽然说道。
一听到倭族刺客,徐乞心头不禁一震,原本的『看』瞬间变成了『瞪』,说
出口的话又急又快:「倭族刺客怎样?!」
「跑了。」君弃剑淡然一笑,道:「在涿鹿外头,其中一人来拦路,见伤不
了我,便跑了。」
徐乞闻言一怔,似是讶异与不解,但随即便恢复如常,道:「我在锦屏山上
不是同你说过:遇到他们,绝不能惹。」
「是他们找上门来的!」见徐乞语气微有责怪之意,寒星忙出面为君弃剑作
辩护。
徐乞一叹,摇了摇头。
你们还不知道那些倭族人的可怕……即使说了,没有亲身试过,那也绝不能
体会……
徐乞抬头上望,一轮满月已高悬中天。子时了。
那天,不是满月。
虽然月色不同,但……那名『云南第一杀手』的身手,却如同在眼前一般,
对徐乞来说,仍是那么阴诡可怖……
如果……那些倭族刺客的背後,真的仍是那号人物……
惹不得!真的惹不得啊!
见徐乞久久不语,由於时辰已晚,黄楼便作主让帮众散去了。
君弃剑、寒星同黄楼一起下了轩辕台,在岸边找到了晨星、魏灵等人,也告
辞回返襄州去了。
於是,便没人发现台上徐乞的股栗……
回襄州的途中,甲板上。
君弃剑倚著船舷看星星。
乾爹、二爹,我真的要走上与你们相同的道路了……
「酌酒有三觞,影月各满盅;一饮忘天下,再尽泯愁容。
酒贱吾为客,天黑月作东;有影相随伴,但求杯不空。」
君弃剑缓缓吟道。
这首诗是君聆诗的代表作,只可惜并没有流传。能将它背诵出来的,普天下
只怕也惟有君聆诗、君弃剑爷儿俩。
君弃剑吟完之後,深深一叹。
这境界,忘怀无思的境界,连二爹都作不到,我又怎可能?
甲板上传来了四脚动物的脚步声。
其实,就算没有声音,此时的君弃剑,也早在此物出船舱时便已感应到。
药师小狼。
就著月光,可见到寒星坐在小狼背上,缓缓走近。
「我不是要你先去睡吗?天亮才会到襄州的。」君弃剑轻言责备道。
药师小狼直行至君弃剑身边才停下。寒星跳下狼背,拉著君弃剑的袖子。
她的容色仍然惨澹。
见寒星一脸不快,君弃剑蹲下身子,一手抚上她的额头,疑道:「你生病了
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寒星拿开了君弃剑的手,摇了摇头。半晌後道:「雷伯伯说过……乱世中最
可怜的,除了百姓,便是士兵。我们原定帮以济救孤儿、寡妇、老人为主,绝不
参与征战。因为『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即使当不成圣人,也不能
将人民推入火坑……就算是时势所逼,也宁为嵇康、不作山涛!」说到这儿,便
盯著君弃剑的脸,想看看他的表情。
君弃剑懵了 ̄他想起了一个问题。
那是一个他自己所提出,连诸葛静、君聆诗都无法完美解答的问题!
「如果早点用兵,可以比晚用少死很多人,那是要用还是不用呢?」
这个问题……如今,我的答案是『用』吗?
这答案又对吗?它的根据何在?
嵇康与山涛,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这两人与刘伶、阮籍等,合称竹林七贤。
其中,嵇康与向秀避居山阳、刘伶与阮籍则是身在朝、心在野,山涛、王戎
是久居官场。
後来嵇康为司马氏冠罪受戮。不久,向秀也进入官场。
嵇康的清名,随著他的琴赋、太师箴两篇文章,以及琴谱广陵散大为流传,
成为卫『道』者的指标人物。
嵇康誓死不入以兵道立国的司马朝廷官场;雷斯林则教导寒星:要以此态度
面对『兵场』。
那么,现在我是嵇康、还是山涛?这问题似乎非常明显了……
寒星见君弃剑已失了神,便扯动他的衣袖。
君弃剑一怔回神,抚了抚寒星的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师父,不要碰『兵』……」寒星正式的说了一次。
「我也不想碰。师父答应你,不会再有下一次。」君弃剑只得如此回答。
「那为什么你不拒绝?」
这问题极为犀利 ̄拒绝了,代表什么;不拒绝,又代表什么?
要带兵,为的是名声。但是,要名声,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创建出一个不输云梦剑派的势力。这是很鲜明的。
云梦剑派挑衅丐帮,丐帮帮主徐乞与君聆诗是过命的交情。
所以云梦剑派当然是敌人!
但是……一看寒星,又教君弃剑一怔。
嵇康……山涛……
『有影相随伴,但求杯不空』……
君聆诗吟出此诗时,也愿与日月同朽;那,现在呢?
君聆诗要的,真的是让君弃剑步入兵道,以求名声、取得对抗敌人的势力?
君弃剑不能解释。除了君聆诗本人,只怕任何人也不能解释。
更或许,君聆诗都无法解释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
如今,君弃剑面对著寒星的无言,与诸葛静当初面对君弃剑时的无言,其实
本质上是一样的。
童真的疑虑,在长大之後下了决定,倒不一定是『懂』。
有很大机会,反而是走入『歧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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