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卅四话 回头是岸 ̄之三

目录:问剑录| 作者:諸葛清| 类别:玄幻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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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北.常山。

    皇甫望的猝逝,自然造成了北武林盟瞬间混乱,徐乞与黄楼只得十万火急赶

    到常山皇甫望的居所,不过五天时间,北武林十六派三十八帮各处掌门、帮主皆

    已聚集到了常山。

    皇甫望家有产业,屋舍狻广,大厅上停著具棺木、又塞进了五十馀人,也不

    甚拥挤。

    徐乞与皇甫望是同门师兄弟,因皇甫望膝下无子,即由徐乞主祭,此时徐乞

    身著麻衣,立於棺侧,与前来吊祭的群雄答礼。

    问礼既毕,泾州胜景派的掌门庄景胜乃是抵御吐番入侵的急先锋,与皇甫望

    合作次数最多、交情也厚,可惜泾州远在西北边境,离常山狻远,他赶到常山时

    ,皇甫望已经入棺。庄景胜见皇甫望死得不明不白,大恸落泪。厅中众人无一不

    是阅历丰富的江湖好汉,却也被气氛感染,倒有一半潸然泪下。

    自从灵山战後,皇甫望花了六年时间号召群雄、一统北武林盟,之後更领导

    群雄屡次抵御吐番入侵,人人心中都对他十分敬服,如此人物居然猝然辞世,实

    令人悲不自胜。

    庄景胜且泣且言:「半月之前……皇甫盟主才来敝派问候过……当时见他依

    然十分精神,怎会……怎会如此?」

    徐乞一手扶棺,朗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其实皇甫师兄在『庐山集英

    会』时,为了将君弃剑送到回梦堂,不眠不休的行船,从庐山到湘江仅花了两天

    时间。紧接著到襄州与我略作商议,知道诸位也十分关心『庐山集英会』的结果

    ,於是我师兄弟二人划分东西,分别至诸位派门、寨中拜访……」

    说到这里,大夥儿都连声应是,与庄景胜一般,许多人也都是前些日子才刚

    刚见过皇甫望。

    徐乞继续说道:「但皇甫师兄究竟已年过六旬,精力不复以往,据我所知,

    他回到常山之後,即受了一点风寒……」

    庄景胜道:「凭皇甫盟主的功力,一点风寒只需休养两日即可!」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徐乞声音转沈,道:「我赶到常山之後,检视过皇

    甫师兄的尸体,他……观相方丈,你说吧!」

    观相是为少林寺方丈,原本少林寺多有高人,但在唐玄宗以後,由於佛教大

    行其道,寺中僧人皆仅念经颂佛,武僧数量锐减、也无天资卓越之辈,致令当代

    少林寺中并无武术好手。观相本身亦仅由佛法精深而登方丈位置,在场群雄武艺

    胜过他的人不知凡几。但观相虽不若皇甫望或徐乞能以力服人,仍是德高望重的

    一代高僧,此时他行至棺旁,厅中随即一片宁静。

    众人皆知,除佛法之外,观相另擅医理,此时由他说话,必是判别皇甫望的

    死因了。

    观相行至棺旁後,即道:「皇甫盟主擅使阴柔内劲、其势悠长、极耐久战,

    这一点大夥儿是明白的。他是死在自己的卧室里,身子尚挺直站著、但全身肌肉

    松软、唯独双臂硬,有痉挛的情形。由此,老僧判定,皇甫盟主是在与人过招

    时死的,且……是被活活累死的!」

    听了这话,厅中起了一阵耸动。

    许多人都曾听说,杀耗子最狠的方法,即是将它丢到装了水的水桶之中,如

    此一来,耗子即会游水直到累死为止。求生无门、求死又难,再残忍也不过!

    怎能想到,皇甫望居然即是如此死法!

    庄景胜道:「即使略受了点风寒,皇甫盟主又怎能轻易为人所杀?」

    「不,没有人杀了皇甫盟主。」观相将锡杖置於一旁,向徐乞道:「徐帮主

    ,我二人示范一下,好教众人得个明白。」

    徐乞走到观相身前,两人皆伸出双手,右掌朝上、左掌朝下,右腕抵在对方

    的左腕上、左腕贴在对方的右腕下。

    而後,两人开始动手,双手只在对方手腕之中旋绕,左掌划小圆、右掌划大

    圆,一交之後,分即再交,大圆围小圆,划成了两个毫无止境的圆!

    两人动作并不甚快,一来观相本身武艺并不高超、徐乞也不擅长这等揉面般

    的软功夫,但两人四掌翻来送去,也已教厅中众人眼花撩乱。

    徐乞与观相双足毫不稍移、全身上下可说唯有手臂、手腕有所动作,却已打

    得不可开交!

    「这是……缠手!」数十人同声叫道。

    缠手是极基础的功夫,练拳练掌,皆由缠手练起,无人不识。

    但一看,徐乞与观相愈打愈烈、愈打愈快,竟似停不下来!

    缠手使至精处,与对手交掌之後,即需黏上不离,即使一时分开了,也要立

    即追打,绝不放松!

    但两人出手皆是一致,此时双方无论哪边想要停手,便要拚著硬捱上对方一

    招的准备,否则便得同时住手。

    缠手,纠缠至死,绝不罢休!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观相年逾古稀,双颊已不断抽动;便是徐乞

    也开始冒汗,旁观者也知道他们已打得极为疲惫,但却无法停手!

    黄楼在旁见了,持起齐眉棍,觑准了两人交手极密处伸棍疾点,硬生生将两

    人分开了。但那根齐眉棍却也给两人的手腕交力绞得断成了三截!

    厅中众人见了,无不骇然。

    观相呼呼喘著大气,徐乞则抹去一把冷汗,道:「黄大哥,还好有你在!」

    黄楼看两人脸色,知道应无大碍,仍问道:「帮主、方丈,你们还好吧?」

    旁边已有人搬来椅子,让二人坐下了。

    「没事……幸好黄施主及时出手……」观相歇够了气,道:「诸位都见到了

    ,缠手一旦开打,不仅难以骤止、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能说,否则一口气泄了,给

    对手逼上一步,那便没完没了……」

    黄楼道:「即亦……若无有第三者从中阻拦、又或其中一方放弃捱招,缠手

    是一种打到有一方断气为止的交手方式……」

    厅中一时陷入了一种严肃的沈默之中。

    缠手无疑是种阴柔功夫,也是皇甫望最擅长的武术之一,若是皇甫望使出缠

    手,势必较方才的徐乞、观相交手情况要凌厉十倍、也凶险十倍!

    众人各自想像著皇甫望累死时的情景,都不禁流了满身冷汗!

    忽然厅中有人叫道:「哇啊!别打了!别打了!不要再打了!」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竟被自己的想像给吓晕了。

    大家都知道,来人必是趁著皇甫望害病、体力略降时偷袭,以缠手来过招,

    不仅毫无声息、也不能停止,可谓『苦海无涯』了!要胜过皇甫望这等高手,缠

    手真乃最适合的选择!

    但凭皇甫望的实力,要以缠手与他打成平手,何等容易?即使皇甫望在病中

    ,对方也得要有不逊於徐乞的身手才有可能啊!

    何人能有如此能力?

    祭礼过後,有三人先行离开了皇甫望的宅邸。

    瑞思、宇文离、白重。

    离开屋子不久,天上即飞来一支信鸽。那鸽颈中有一圈白毛,正是他们资以

    与君弃剑连络用的那支。

    瑞思扬手让信鸽停在自己肩上,看到鸽腿上的信筒里已空了,确定了君弃剑

    还活著。但他们并不感到高兴,仍自走著,单纯的漫步。

    步伐,有点,沈重。

    他们都知道,心里很明白。

    瑞思决定违逆可汗的意思,起因是在君氏父子身上。她认为,只要有君氏父

    子在,中国不可犯。

    瑞思沈思许久,终於出声道:「我觉得……君氏父子正好有一种相反的情况

    。君聆诗自成名後一事无成,但名声只是愈来愈大,替他打响名号的,即是徐乞

    、皇甫望。君弃剑自没没无名至迅速掘起,作了不少事,给他机会的人,也是徐

    乞、皇甫望……」

    白重跟著说道:「同时……也因为北武林有徐乞、皇甫望,可汗才不敢再

    侵中国……」

    宇文离道:「现在,少一个了。」

    此句之後,又是沈默。

    沈重的沈默。

    「会是谁……?」半晌後,白重喃喃道:「不可能是回纥人……」

    回纥与更早的匈奴一样,向来最敬重强者,只要是强者,即使原先只是平民

    百姓,也可以在一夜之间被拔擢为领军大将。

    即亦,在回纥,只要是强者,几乎都是大将。

    宇文离即因孔武有力、为人所重,才能娶得可汗女儿;像白重这样未成为

    大将、也没什么名气的剑术好手,实是异数。

    他们心里都明白:若是回纥人来杀了皇甫望,由於强者个个都是赫赫有名的

    大将,不可能毫无消息。

    同时,他们也不认为,回纥有任何人能打得赢皇甫望。

    即使是在病中也一样!

    「吐番的底细,我们很清楚,也不会是吐番。」宇文离接腔道。

    瑞思仍在沈思。

    宇文离的脚步声重而沈,就像他们的心境;白重的脚步声浮而轻,就像他

    们的思绪;瑞思的脚步声险而躁,就像他们的处境。

    不久,瑞思忽然停下脚步、发起了抖,愈抖、愈厉害。

    抖到定不下自己的身子了!

    宇文离吓得紧紧将瑞思搂在怀里,连问:「怎么了?老婆,怎么了?」

    「敕……敕……」瑞思的声音颤巍巍地,连话都说不好了。

    白重听了这个字,心头一惊,随即提高警觉、观望四周。

    但并没有发现什么。

    「敕……?」宇文离喃喃念著,而後身子猛地一震、脸也白了。

    白重见了,一阵呆愕。

    许久之後,三人终於回复正常。

    但瑞思的表情仍是心有馀悸,宇文离关切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瑞思摇了摇头,一时未答。重重的吸了口气、定下神後,才道:「我……我

    忽然想到了他……想到敕里,云南王,稀罗△。」

    宇文离轻抚著瑞思的背,道:「他死了,我们都晓得,他死了。」

    「可能……吧……」瑞思极不笃定的喃喃说道。

    稀罗△,曾经睥睨六界、傲视群伦、无敌於天下的王者。

    白重喃咕著:「并未有人看过他的尸体……」

    这一句话,又让瑞思与宇文离的脸色唰地白了。

    回到襄州後,君弃剑、怀空、海鸭二人一鸭迳奔向晨府。在前庭、大厅中都

    没见到有人,君弃剑不假思索,随即转往君聆诗房间去。

    君聆诗见到君弃剑平安归来,原本极为肃穆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道:「

    屈姑娘,诚不我欺。」

    君弃剑道:「二爹,我不想谈她。王道和石绯、北川、魏灵呢?」

    这时,晨星接到仆奴传来君弃剑回返的消息,也急急赶到君聆诗房中,见到

    君弃剑无恙,喜出望外地叫道:「你活著回来了!你真的还活著!」跟著又一眼

    见到怀空,讶然道:「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何时曾『没空』过?」怀空微笑道,跟著将海鸭从头顶上拿下,放到了

    椅上。

    晨星道:「也是,天下至闲人,你也算是一个。」

    君聆诗先招呼他们坐下後,才缓缓说道:「我让王道、石绯去了湘江口;曾

    遂汴与李九儿去了衡山脚下,伏在河口、山道各处要津。」

    君弃剑一听,即知其意:这是让他们去看著,云梦剑派是否有人进出了。怀

    空在旁连连点头。

    晨星道:「幸好有君先生在……否则我也不知该怎办才是了!」

    君聆诗只是微笑,并没答腔。

    如今『庐山集英会』一败涂地、皇甫望又猝亡,再加上在『没钱就扁』行动

    失利、梅仁原、钱莹相继而亡後即隐匿行迹的曾遂汴、李九儿二人来投,实是百

    务待举、万事缠身。

    首先,由於『庐山集英会』的败北,势必要重新规划一统南武林的步骤,这

    已是极为艰难;孰知皇甫望居然於此时谢世,诸人心头震撼自不待言,追寻凶手

    也是刻不容缓;再者,曾遂汴、李九儿二人的出现,也等於可以查清『没钱就扁

    』失手被擒的原因,则蜀中情势必须要尽快了解。

    此类情况接踵而来,别说是晨星,即便徐乞也要吃不消了!

    晨星所言不差 ̄若非有君聆诗在,任谁都会手足无措。

    「那,北川和魏灵呢?」君弃剑又问道。

    晨星脸色一黯,道:「北川死了……」

    听了这话,君弃剑愕然了。

    晨星接著说道:「他在庐山集英会时死了……听魏灵说,是被栗原苗一刀授

    首……就葬在後院里。」

    君弃剑闭上了眼。

    怀空道:「我曾听过……他为族人视为弃卒,被你们擒拿後也不思搭救,根

    本是不闻不问……大海茫茫、孤身一人,他实是极为寂寞的。如今居然客死异乡

    ,且是死在族人手上……唉 ̄阿弥陀佛,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南无观世音菩萨能

    庇佑他前往西天极乐世界……」

    君弃剑冷笑道:「西天极乐世界……会有无家可归的无头鬼吗?」

    听了这话,怀空、晨星双双一怔。

    君聆诗直盯著君弃剑 ̄他知道,这孩子和自己一点都不像。

    君聆诗是一个从不记仇的人。

    他出身於林家堡。十五年前,林家堡被稀罗△手下大将『云南第一杀手』喀

    鲁,以独门毒物『冰蚀蛊』一夜杀尽。师恩难报、仇深似海,但君聆诗却没有想

    过要报仇。

    在庐山脚下,君弃剑被神宫寺流风砍得几乎等於已死,君聆诗也没有动手。

    或者是因为他已无法使剑、故无法动手。但实际上,即使君聆诗四肢完好,他仍

    然不会动手。

    『怨怨相报何时了』?君聆诗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但君弃剑不一样 ̄君弃剑恩怨分明,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一丝不苟。

    君聆诗心里很清楚:即使倭族没有真正侵攻中土,有朝一日,君弃剑还是会

    与那些倭族人一决死战!

    君聆诗所想的没有错,君弃剑此时正在懊恼 ̄为什么不在彭蠡湖上就将栗原

    姐弟宰了!现在,才可以用他们的心来祭北川球!

    君弃剑一脸的愤恨与杀意明显无比,晨星、怀空自也看出来了,但他们无法

    说什么、也不必说什么。

    有君聆诗在,他们无需多言。

    君聆诗轻叹口气,站起了身,走到窗边的书桌旁坐下,捻了点薰香放进香炉

    後,自琴囊中取出雕手素琴安放案上,略吐了口气,当即奏起。

    一时,愤怒宁静了、杀意被抚平了,取而代之的是安详与宽恕、是和平与豁

    然开朗的天地……

    『太平引』。

    君弃剑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了。

    一曲既毕,君聆诗收琴回位,道:「别忘了刘先主为何而败。」

    「是……」君弃剑慨然应道。

    晨星见君弃剑的情绪已然平复,便道:「再来是魏灵……」他说到这儿顿了

    一顿,见君弃剑的表情并无丝毫变化,即继续说了下去:「『庐山集英会』结束

    後,我们便回到襄州。隔天,她就说要去等你回来,一个人跑到洞庭湖去了。」

    君弃剑闻言一怔,道:「当时,我能不能活,还在未知啊!」

    晨星也道:「我也和她说,洞庭湖那么大,便是你能活著回来,也不见得能

    遇得到……不过她还是执意要去。」

    怀空微笑道:「魏姑娘痴得紧哪!」

    君聆诗则道:「最难消受红颜恩……」接下来原本还有话说,但却嘎然而止

    。其实不用他说下去,君弃剑很明白,二爹一定是想到了锦屏山。

    晨星直觉性开口便问:「你们没遇到吗?」一问完便後悔了 ̄若有遇到,君

    弃剑何必要问?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即使君聆诗就住在府中,他却

    觉得君聆诗的言语过於深奥难懂,也少有交谊,倒是和王道、石绯较为亲近。

    都是这两个小子害的!晨星心里暗骂著。

    君弃剑道:「我是从彭蠡湖溯长江回来的,没遇到。」

    晨星随即敛容端坐,道:「我给你一个诚心的建议……去接她回来。」

    君聆诗、怀空在旁也是连连点头。

    「不。」君弃剑答道,极笃定、极果决,语气之中毫无转寰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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