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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沈,今晚辛苦你啦!」一名中年衙役丢下这句话,立即走出地牢,顶着
寒风赶回家去。
被唤为小沈的狱卒应了声是,便准备执行工作。在他开始动作之前,又一人
走下地牢,口里不住骂着:「战他娘亲!真他娘的倒楣,排班居然排到我头上来
了……」他进到地牢,见了生人,先是一怔,跟着拿着名簿看了半晌,又与面前
这年轻小伙子比照了许久,才喃喃念道:「沈……既济?怎有人取名作**的?
真他娘的难听!唔不对,这名字好熟啊……可是你好面生!」
沈既济毕恭毕敬地躬身应道:「晚辈昨天才到县衙应了衙役的工作。」
「昨天?」那衙役回想了一阵,忽尔击掌叫道:「是了!就是你,你就是那
个想不开的落第秀才!」
沈既济搔搔头,讪笑道:「便是晚辈了。但我不觉得是『想不开』!」
那衙役道:「怎么不是?一个秀才,好好念书,中举当官只是一步之遥的事
,你不念书,跑来当衙役,自然是想不开了!落第个一两次算得了什么?听说连
那诗仙李白,终其一生也未曾得过举人呢!」
沈既济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考久了、抓到窍门,
迟早考得上。但前些日子我改观了。原本我以为衙役是粗人、没学问的人才会作
的事儿。可有人证明,我全想差了!所谓『行行出状元』,子亦云『叁人行,必
有我师』,所以我跑来当衙役了。」
「什么什么必有我尸?光这苏州就有十几万人,那你不是有好几万具尸体了
?胡说八道!大好日子别讲这些!你只要说说,为何改观就好。」
沈既济道:「是这样的,我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那衙役一听,眼睛又瞪个老大,怪叫道:「慢!慢!未婚妻?听说前天咱苏
州出名的美人儿,王家小姐嫁了个落第秀才……」
「就是我了。」沈既济再次搔头讪笑。
「战你娘亲!」那衙役重重一拳打上了沈既济的胸口,骂道:「娶了咱苏州
首富王员外的千金,居然还跑来当衙役?待我不打醒你这小子!」
「慢慢!」沈既济是读书人,捱了一拳便给打得弯下身去,见衙役抡着沙锅
大的拳头又要打来,急忙边闪边叫:「先听我说完不迟!」
「好,你说!」衙役坐在凳上,顺手取过一旁的铁烙,作势在桌上敲了一下
,竟俨然是县太爷审问犯人的模样。
沈既济呼了口气,拱手一礼,道:「既是指腹为婚,这门亲事自然是家中长
辈谈的。但晚辈双亲早亡,所谓人在情义在,人亡情义散,王员外见我穷困,与
父辈的交情早也烟消云散,实在看不起我。只因着王夫人的坚持,他才勉强开下
条件,要我在二十岁以前考上举人,才肯将王小姐嫁我。可惜晚辈不争气,今年
已二十有叁,也只是个落第秀才。也是王家小姐闹死哭活,不肯另嫁他人,才多
拖了这叁年。但既是指腹为婚,王家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再不嫁怎成?於是,上
个月王员外押着王小姐在家里相亲,我得到消息,赶去王家,但也被王家的家人
挡着,不得其门而入,只得在门外乾着急、猛叹气……」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只懂叹气!」那衙役嘟嚷道:「你怎不直接拿把杀猪
刀冲进去战他娘亲?耶,不对,听你说来王夫人是支持你的。那你冲进去战他爹
不就得了?待得刀架脖子,这女儿我不信他敢不嫁与你!」」
「娶了王小姐,王员外就是我的泰山丈人,怎能如此造次?」沈既济苦笑道
:「或许也是天不绝我路,竟给我叹出了个贵人来……」
衙役大皱其眉,道:「贵人?苏州能有贵人?」
「确是贵人!」沈既济断然应道:「他穿着一身捕快衣服,正在巡城,见我
在王家门外叹气,便上来问我原由,我一切都照实讲了。他二话不说,立即带我
靠着一张令文进王家大门,直冲到王家大厅上去找王员外……」
「捕快……?」衙役喃喃念着。
沈既济并无听闻,自顾说道:「一进王家,他也不管厅上有王家的正在相亲
的客人,便对王员外说道:『王员外,二十叁年前,你曾与一位姓沈的朋友指腹
为婚,是不是?』
王员外见了我,便料想这位捕快是我请来的说客,冷笑道:『沈既济!你找
人说情,也不找个够本事的,居然找捕快?是,我是曾与老沈指腹为婚。但望子
成龙、望女成凤之心,人皆有之,你要我把女儿嫁给这落魄书生?换作是你的女
儿,你嫁也不嫁?』
那捕快不假思索,立即应道:『王员外,你是生意人是不?』
王员外道:『不错!尤其是远赴东洋倭国的商船队,十有叁四是我旗下。』
捕快道:『你作生意,不可能从柴米油盐到奇珍异宝,全都自己产出吧?必
得向外人低价进货、再高价卖出,是不是?』
王员外道:『作生意原本就是这样!』
捕快道:『是,作生意原本就是这样。我再另问一事:假设今日原本说好要
进给你二百石米的商人,忽然不想给你了,但你下面又有人赶着买米,你仓库里
又没存货,你会怎办?』
王员外想都没想,马上就回答:『自然先到该给我米的人那儿据理力争一番
!若他不能立即调来给我,我以后便向别家买去!』
捕快道:『若果今日调不出货的人是你,那又如何?原本固定向你买米的人
,可会向他人买去?』
王员外道:『会,作生意是这样了,谁的信用好,生意自然就好。』
捕快道:『人无信不立,在商更是如此,是耶不是?』
王员外道:『不错!一点不错!我便是凭着信用,才能在二十年间从一个小
小米商,成为苏州首富!』
捕快道:『若果你失信一次,辛苦建立的招牌便要毁於一旦,是不是?』
王员外道:『我不会让它毁的!』
捕快道:『你已经毁了!』
王员外一听,傻了。捕快继续说道:『二十叁年前指腹为婚时,你可有向沈
老爹明言,说你的女儿不嫁落魄书生?』
王员外怔住了,捕快还是在说:『定然没有吧?当年你怎敢笃定自己在二十
年后,会成为苏州首富?但所谓诺言,说过就是说过,这也是你的信用。若今日
你将女儿嫁与他人,沈公子心有不甘,在这苏州城中四处抱怨,别人听了会怎么
想?定然会认为:这王员外言出不行,是个无信之人。对老朋友都是如此,何况
事关利益的买卖?如此一来,可不是毁了你的招牌?』
那捕快说完,便带着我离开了。第二天,王员外亲自上门找我,说决定将女
儿嫁给我。於是挑了日子,前天完婚……」
沈既济叨叨说着,衙役早已听得傻了。连沈既济已然言毕,也浑然不觉。
半晌后,衙役大梦初醒,叫道:「不可能!不可能!哪有这种事!若你说的
一点不差,口才这么好的人,怎能来当捕快?早给招进县衙里当师爷了!」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沈既济道:「但他确然穿着捕快衣服!所以我才认
为,衙役中必有奇才,有『我师』,我就跑来当衙役了!」
那衙役站起身,在地牢中不住来回踱步,喃喃说道:「哪有这种事?哪有这
种人?哪有这种事?哪有这种人……」
沈既济看得一头雾水难道县衙中果真无这号人物?找错地方了?
门板咿呀一响,又一人走下地牢。
这人瞥了执勤的两名狱卒一眼,便将一旁的签名簿取过,道:「今天是大年
夜,你们都有家小,回去吧。我守着就行了。」
沈既济傻住了。
另一名衙役见了此人,又听他言语,真个乐不可支,几个大步就要冲出地牢
大门,回头一看沈既济呆立原地,便拉着他一道走了。
直走出了县衙,沈既济才叫道:「是他!就是他!可是他怎么换了官服?」
「什么是他?」衙役瞪大了眼睛,疑道:「什么就是他?」
沈既济道:「就是……就是……我的贵人啊!那个捕快!」
衙役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沈既济惑然道:「有什么好笑的?我绝没认错!难道他是县老爷?不对啊,
县老爷我明明见过,哪有这么年轻……」
衙役笑了一阵,才道:「对了,我刚说过,王家小姐是苏州最出名的大美人
,是吧?」
沈既济道:「你是说过。但到底是不是,我不清楚。」
「书呆秀才!」衙役啐了一口,道:「不过我要收回前言了……如今苏州第
一美人不是王家小姐、不是你老婆,是林家堡的屈姑娘!」
沈既济点了点头。他听说过,荒废了十几年的林家堡,重建工程在前几日已
然峻工。偌大的堡里只有一匹黑马、一支白毛鸭、一条快和牛一样大小的怪狼,
和一个白玉观音般、美得不像真人的姑娘。他只听过,没见过,既无从比较、也
无心比较。
衙役道:「刚刚那人,算是咱苏州府第一怪人!他买下了皇宫般的林家堡不
住,天天睡在管事房;他放着西施再世般的美人儿不顾,宁可和地牢里那寥寥无
几的犯人谈天说地;听说当今皇帝面授赏赐,他放弃了一步登天当大官的机会,
竟只要了个小不拉叽的县尉来作……说他小,他的岁数咱这些衙役还小;说他大
,县老爷敬他叁分还嫌不够,连咱们苏州府的英雄黄楼,都称他作小兄弟……」
沈既济听得饶舌不下哪有这种人?这分明是怪胎!
衙役见沈既济一脸的不可置信,即又言道:「说他是你的贵人,实在当得起
了!你道他是谁?他啊,名叫君弃剑……战你老婆!你这书呆!居然连他都不认
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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