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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君聆诗终究没有出现。
黑桐摇头叹气,伸起右手在自己的咽喉摸了两把,解开原本封住的天突穴,同时开口说道:「他不会到了!我有件事告诉你们……」才说到这里,左袖已经濡湿,宽大的袖口顿时化为穹苍,血如雨下!
徐乞见了大惊,急忙冲上伸出一指要去封住黑桐的天突穴。但黑桐何等身手,岂能不闻不动?当下右手一挥,想将徐乞逼退,可右臂才刚刚举起,全身血脉循环加速,左臂更是血如泉涌,一时失血过多,脑中顿感晕眩,这一臂便挥不上去。徐乞一点得手,叫道:「师父!待伤势好点再说,现在这样子,话没说完,便要丢命!」
黑桐深深一叹 ̄自己的伤自己清楚,心里也知道徐乞所言不虚,更了解自己绝不能在此时丢命!
元仁右站起身,道:「既等不到君无忧,我也该回去了。叁个月后,此地再见。」说完便欲离开。
君弃剑道:「元堂主不留下一同参详对策?」
元仁右摇头道:「屈师叔曾说过,我过於妇人之仁,这等兵战策略、计划怎样去歼灭敌军,非吾所长。你还是同璧娴研讨为是。」
元仁右走了。徐乞说要联络北武林群雄,尤其需要关注北方回纥动态,也走了。君弃剑请黑桐留下养伤,但黑桐只以摇头回应,跟着离去。
接着,留宿在林家堡中的岭南四颠、观相方丈、庄景胜、回头是岸、晨星、尤构率等人醒来,君弃剑告诉他们叁个月后即将开战的消息,他们也各自返回本据地备战。
客人全都走了,留下的则是主人。
诸葛涵、石绯等人睡醒了,来到堂上。林家堡中一十叁个主人再次齐聚。
君弃剑扫视众人一眼,道:「我很高兴你们都回来了……」
「我们也很高兴你还在这里。」蓝娇桃笑应:「你也没有逃。」
怀空道:「或许该说,我们一直都相信,你会留在这里。」
君弃剑颔首道:「是,我会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你们既然都回来了,应该都很清楚接下来会是怎么样的情况。我求的不多,只想你们每个人都拥有自保的能力、不会成为在战场上的负累。」说完,他的眼光在堂中诸人脸上扫来扫去,寻找任何一个感到心虚的表情。
只有诸葛涵有心虚的表情。
君弃剑缓步走到诸葛涵身前,肃然道:「小涵,你应当很清楚,在战场上,你不能希冀有人能分心保护你……」
诸葛涵霍地站起身,奋然道:「我知道!我可以现在开始学!」
「你是应该要开始学。」君弃剑返身出厅,道:「大家都出来。」
众人鱼贯而出,来到了前院练武场。屈戎玉或许不善整顿环境,林家堡中有许多地方还未完全恢复旧观。但她自幼生活在云梦剑派,练武场该有的模样却也清楚,堡中一内一外两个练武场至少都已排上了兵器架。
君弃剑将诸葛涵招到身前,心想:有谓『百日刀、千日枪、万日剑』,纵使诸葛涵有乾爹的天才血统,要在短短叁个月内精熟一样兵器到足以在战场上自保的程度,也是十分困难,还是学拳脚较为实际。若要学到能够打倒敌人,她未曾修习过任何内功、更兼身材纤细,没几两力气,招式再好也仅能是花拳绣腿而已。综而言之,她能作到的,就是完完全全的『保护自己』。
即是学会逃命!
於是君弃剑一迳走向兵器架前,取下一根齐眉棍抛给石绯,道:「绯,攻击她。」
石绯直觉性的伸手接棍,听了君弃剑所言却怔住了。
在襄州晨府磨练了许多,石绯已深深了解到,学习『基本功』与『基本把式』实是万分紧要的一件事。如今君弃剑却连马步也不教小涵扎,马上要她进入实战演练,未免太过躁进!要是一个不注意伤着了,岂不是更加麻烦?一时迟疑不敢动手。
诸葛涵也愣住了。
怀空喝道:「叶敛!这样太急了吧?」
君弃剑肃然道:「没有磨针时间了!绯,快打!」
石绯无奈,只得顿地荡起一棍,扫向小涵足胫。这一棍已是十分手下留情,去势既缓、也无使多少力气,但闻一声唉哟,诸葛涵仍被扫倒,跌在地上。
诸葛涵伸手一摸自己的脚踝,居然已被打得扭伤了,一时爬不起身。
石绯学习『捻丝棍』许久,不仅练出了强壮坚韧的臂膀,连腕力也比常人胜出数倍,加上他原本便已相当高壮,这一棍虽已留力,对小涵而言,却与扎扎实实捱上了并无二致!
怀空见了,立即对君弃剑怒道:「你看!出事了!」说完便要上前去扶人。
君弃剑一手搭上怀空肩头,只略一施力,怀空便无法挣脱、动弹不得。
君弃剑道:「九儿,此处烦你看着,好好告诉小涵,面对怎样的攻击、该有怎样的反应。」
李九儿点头应是,即上前将诸葛涵被打脱的足踝接上,同时仔细教导。
君弃剑又瞥了阮修竹一眼,道:「你也该学学……」
阮修竹原是极好面子的人,君弃剑这一句话,与『你功夫太烂』其实是同义词,於阮修竹来说不啻是种小觑。但当此时节,重面子则要丢命,岂能再为一些微枝末节计较?
岂料阮修竹丝毫不气,笑应道:「你放心,在君山时我就决定了,我要和他学!」一指指向白重。
白重怔了,君弃剑却道:「我原也是这个意思。」众人之中,惯用剑者仅有王道、白重、阮修竹叁人而已,其中王道学的乃是最重刚猛、号称『勇冠天下剑』的镇锦屏,阮修竹如何能学得来?反之白重使的是正统的轻巧剑术,让他来教鄱阳剑派出身的阮修竹,最为适合。
阮修竹立即走向白重身前行了一礼,道:「师父,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旁儿瑞思呵呵笑道:「阿重,恭喜你多了个徒弟。」
白重无奈,自知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只得勉为其难收了一徒。仪式全免,立时开始教授。
君弃剑再望向王道与曾遂汴,这两人的身手其实无庸多虑,只是眼下还需要时间养伤。君弃剑当即要他们俩去找大夫治伤取药。
还有宇文离、蓝娇桃,是不需要多加嘱咐的。
林家堡的练武场又活络起来了,这是十馀年来的第一遭。
大年初一便开始叮叮当当的喝声不断、兵刃交击,实是异事。门外已来了许多人观望着,但庭中诸人无有旁骛。
他们心里都清楚:剩下的叁个月,要作的事,就是苦练而已!
君聆诗出现了。
他不是出现在苏州林家堡,而是宣城的南宫府。
他一步步直往武圣殿去,愈近一步,那叮叮声便响亮一些。
这是永无止尽的声响。
君聆诗心中不禁暗叹 ̄其实丁叔至比我更懂得人生的意义啊!他早在十五年前,便将生命投注到铸剑上,矢志铸出一柄不逊於箫湘烟雨的绝世灵剑,决心以此驳斥南宫寒以人殉剑的恶行。而我心里明明已将织锦的愿望、敕里的地位摆在生命的第一位,却还会犹豫!什么天赋异才?我原来不如丁叔至许多!
走到近处,君聆诗发现 ̄叮叮声比以前响得更急、也更嘹亮了。
远远已可望见人影,君聆诗看到丁叔至挥锤的动作,他的手臂简直比水车动得还急!叮叮声原来不是一响一断,而是全都连在一起。这等挥锤动作,他不要这条手臂了?
君聆诗立即赶上,正准备发腔向丁叔至问话、也要阻止他自残躯体的行迳,可君聆诗呆住了、呆到出不了声。
震惊。
他看到一柄剑。这柄剑就是答案。
这柄剑插在剑炉旁、插在丁叔至的脚边。
这柄剑有着美丽的柳叶形剑萼、平滑直顺的二指宽剑刃、还有一抹永不褪色的象牙白,箝合在剑刃中。
她是,箫湘烟雨剑。
天下第一灵剑,段钰从不离身的配剑。
如今,箫湘烟雨剑落单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来。
是段钰不要她了吗?
不可能!君聆诗心里很清楚、很明白,绝不可能!段钰就是拚了性命,也不会让箫湘烟雨剑有一丝一毫的毁损!更不可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一秒都不行!
那么,为什么箫湘烟雨竟独自回到了南宫府邸,却不见段钰?
君聆诗想起两个月前的天象异变,顿时知道了答案。他望着箫湘烟雨、再转视丁叔至已发紫转黑、几乎将要作废的右臂,料想丁叔至也知道答案。
君聆诗蹲下身,轻声道:「湘姑娘,安息吧……你已经尽力了、段兄也尽力了,相信大家都尽力了……你们用自己的生命,去对抗天命的无理与薄情,我们都看到了、都晓得了……你们无怨无悔、付出一切来表达自己的坚持,我们都知道了、也经历了……安息吧……」
箫湘烟雨剑没有回话,她无法回话。
君聆诗不会传心术,无法知道箫湘烟雨剑想表达些什么。
或许是『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驾飞龙兮北征,吾道兮洞庭』?
君聆诗离开了,他与丁叔至终究没有交谈。不需要交谈。
他只是离开武圣殿、离开令人断魂的剑炉,转到智得府来。
南宫府邸,四院十二楼之中无奇不有。
智得府藏书千万、蓄宝无数,其中不乏医经奇药!
天下五大剑艺,是曰木色流之『木风剑法』、蜀山仙剑派之『太清剑法』、林家堡之『林家剑法』、云梦剑派之『归云晓梦』、以及锦官绝剑『镇锦屏』。
皇甫望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人的期间,他不提本派的木风剑、也不提另四大门剑学,单单只讲一门无名剑法,专认其为天下第一剑。
因为,除了中原叁大绝技之首的『苍天有泪』之外,仅仅此剑艺曾令阁罗凤冒汗。
阁罗凤,号称『天弃鬼才』,一个非人哉的人,一个最接近完美、甚至有很多人都认为,他其实是『神』的人。
十五年前,『灵山决战』的参与者,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
『能令阁罗凤为之认可的人,即能纵横当世、名扬寰宇;能令阁罗凤为之股栗的武学,必可睥睨群雄、称霸天下!』
既有阁罗凤的冷汗为证、再加上声威俱隆的皇甫望全力作保,这门无名剑法开始有名了。即使皇甫望此时已逝,但他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已经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里。
那是什么剑?谁能使?
皇甫望不在,也无人可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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