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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房外,叩门两下,里头没有应声,君弃剑即自行推门入房。
后庭众人见他已经进屋,都觉得他俩人的对谈并非一时叁刻能够结束,正准备散去,却见君弃剑又退出房外,王道咋舌道:「不会吧?连你都被轰出来?」
君弃剑走到近处,摇头道:「不是被轰出来,房里没人。」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面面相觑。
他们只在战后隔日夜里看到屈戎玉进房后,二十日来那房门再没打开过。任何人去叩门问饱暖,房里也没一点声息,自然都以为屈戎玉闭门不出。怎料里头的人居然不见了?
「回梦堂已灭了,她还能去哪?」王道皱着眉,眼光不经意的扫过石绯与曾遂汴,疑道:「难道是像在鄂州的时候一样……给掳走了?」
「这次不是,她是自己走的。至少离开林家堡,是她自己的意思。」君弃剑否定了王道的猜测,转而扫视众人一眼,道:「哪位愿意告诉我,回梦堂是怎么灭的?」
这件事说来很严重,非常严重,一时你看我、我看你,在场五人,没人愿意开腔。
「你说呢?」远处,元仁右走了过来,反问道。
君弃剑一怔,由元仁右的语气、神情看来,他心中所假想的答案……
是对的。
君弃剑也待过几个月的回梦堂,他很清楚的知道,若果回梦堂下二十四子全师尽出,还加上堂主元仁右、云梦剑派掌门楚兵玄坐镇,已堪为『天下无敌』一词的具体存在。
这么一个天下无敌的组织,居然一战尽灭?刚从于仁在口中听到这消息,君弃剑着实十分震惊。
「你已经知道答案,我告诉你细节。」元仁右尽力保持着平静,缓缓说道:「景兵庆费尽心力,找到了屈师叔所创『回梦剑阵』的破阵法。回梦剑阵一破,我只得下令使堂下弟子分别捉对厮杀。回梦、聚云二堂弟子,在无外力影响的情况之下,实力都只在伯仲之间,万无其中一方全面溃败的道理。但聚云堂……居然一次得到了二十柄难能一见的宝剑!」
二十柄宝剑。
听到这个,君弃剑为之震愕,一转头,正与堀雪四目交对,立即便证实了心里的想法。
是他自南宫府邸带出,在杭塘山麓遗失的那一篓剑。
元仁右没有理会,继续说完了最后两句:「因此二十柄宝剑之利,回梦堂下弟子兵刃尽毁,尽灭於聚云堂手下。吾师也因过於惊讶,给景兵庆抓到破,连中四十馀下重击,当场气绝……」
君弃剑握紧了拳头,他的右掌中,有一条琴弦。
那是一条长四尺七寸的七弦琴琴弦。君弃剑并不是很懂音律,但是他的养父君聆诗则被称为『琴中圣手』。君聆诗有一张雕手素琴,使得君弃剑也很熟悉七弦琴的构造。他很肯定,这条琴弦是完整的,是琴主很细心的从琴上解下来的。
而这条琴弦,放在屈戎玉房里的桌上。那么,这条琴弦自然就是屈戎玉所有那把『焦尾琴』的琴弦。
这一条是最细、会发出最尖锐声音的琴弦。也就是去年七月时,发出了那一声『铮』,差点使得丐帮与回梦堂火拚的琴弦。
君弃剑捏着这条琴弦。它,就是屈戎玉的回答。
「有没有人在啊!」忽然,从大厅方面传来一声叫唤。那声音带点傲气、但又不敢太傲;有点嚣张,可又不会太嚣张。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要找主人的。君弃剑立即走向大厅。
走出十馀步,忽然一人从旁闪身截住他,道:「孩子,你有了决定,才好上堂。」是君聆诗。他已经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所具有的身份。
「我有决定了。」君弃剑应道。
君聆诗点了点头,父子俩并肩来到大厅。
厅上有叁个人,领头一人身着大红官袍,后头是两名小卒,合抬着一块由黄布覆盖的……应该是板子。
那官员一抖手中黄绢,道:「你们是君聆诗,还是君弃剑?」
「都是。」君弃剑瞄了那卷黄绢一眼,道:「要宣圣旨?」
这时,原先在后庭的诸人也都来到厅上,蓝沐雨也从大门外进来了。
「没错,是圣旨。皇上特令免跪。」官员清咳两声,展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君氏父子身有大才,助国安定江南有功,因不受国大禄,特赐扁额一块,悬於苏州林家堡厅门。并以上书为君氏父子共有之号。钦此。」阅毕稀旨,回头掀开盖在匾额上的黄布。
这是一块很大的匾额,长丈许、宽四尺馀,以金漆涂边,左右侧有龙凤雕、上下边有日月形,以行书大书四字,书曰『东皇太一』。
石绯在旁看得不明不白,疑道:「东皇太一是啥东东?」
「楚辞九歌之首……」堀雪简单解释道:「是一种神,比太阳还伟大的神。由皇帝赐号『东皇太一』,那是把他们视为皇室的救星。」
王道、曾遂汴、李九儿原本也都不懂,听了之后,皆是咋舌不已。
钱莹早就说过,君弃剑将来必不简单,果然没错!
蓝沐雨则是眼露钦慕。元仁右轻轻地笑了。
君弃剑也笑了。
这块扁额来得正是时候。
「接匾吧。」官员说。
「我拒收。」君弃剑道。
此言一出,全场都傻了。独有君聆诗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元仁右第一个有了反应,一个箭步冲到君弃剑面前,叫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怎么能不收?」
官员也吼道:「君弃剑,你疯了吗?御赐扁额你怎能不收!君聆诗,你是怎么教儿子的?」君聆诗一句『吾不为皇宫伶人』,天下皆知;相反的,君弃剑却曾受御令,现仍身负苏州县尉之职。故以官员第一反应,便认为君弃剑拒收匾额,是出自君聆诗的意思。
官员已怒不可遏,君聆诗倒露出一个微笑。
「是我自己不想收。」君弃剑道。
官员听了,道:「你觉得这名头太大,不好收吗?不必在意,皇上说你是,那你就是!尽管收去。」
此时,瑞思、宇文离、白重叁人也回来了,手上都提着大包小包。瑞思一见厅中情境,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把手上的花瓶一把放到了白重头顶,任两个男人仍往后进行去,迳自停下脚步道:「我也觉得不该收。」
「就是这么回事。阁下请回罢。」君弃剑淡然道。
那官员急怒喝道:「你居然对钦差下逐客令!」
元仁右亦道:「你知道你在作什么吗!」
「绯,送客。」君弃剑没有搭理元仁右,这句定死了,无有丝毫转寰馀地。
石绯犹豫半晌,才走出几步,朝大门一伸臂,向官员道:「请。」
「林家堡全是疯子!」官员丢下这么一句,与两个差人又把匾额带走了。
钦差一走,君弃剑即以手势指示石绯关上大门,而后向元仁右道:「我很清楚我在作什么。在湖口镇,于堂主来找过我,表示有意问鼎。我评估过,聚云堂的胜算很大。既然如此,我自然不好再接受唐朝廷的美意。」
元仁右瞪大了眼,愕然道:「你……你是说……」
「不要与聚云堂为敌,对林家堡会比较有利。」君弃剑果断地说。
「他们是连本门师兄弟都下得了手的豺狼!」元仁右怒喝着。
「兵家原本如此,不是吗?」一边瑞思应道:「虽然我也不喜欢聚云堂,但我更讨厌屈戎玉!原本勉强接受她相处,就是因为她背后有回梦堂这么一个大靠山。如今这靠山已不在了,她拿什么资格要求林家堡为她冒奇险?」
元仁右听得额头已冒起了青筋,转视君弃剑道:「你也这么想?」
君弃剑道:「我自出道以来,除仲参之外,一直没有『绝对』的敌人。聚云堂是有实力彻底剿灭仲参的组织……」
「够了!」元仁右一声怒吼,不觉指甲已刺入掌肉,嘴唇也被咬破。
血,不够红;他的眼更红。
怒意已至极点,愤怒之中还有悲伤……
屈师叔,你原来还是看错了人!
他把火红的双眼直盯着君弃剑,看着这个他一直猜不透的小子……
君弃剑接过那眼神,表现出自己的毅然决然。
最终,元仁右走了。
带着悲愤欲绝的心情、使着众叛亲离的身子,离开了林家堡。
元仁右一走,君弃剑将手中的琴弦收进怀中,便移步拉着蓝沐雨行往后庭,甚至不给任何人表达意见的机会。
跟着,君聆诗也起身,经过王道身旁时,说道:「王小兄弟,半个时辰后,到君某房里来一趟。」说完也往后庭回房去了。
之后,曾遂汴、石绯、王道、李九儿四人都望着彼此的脸,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四个字。
王道首先发腔道:「他怎么会想要支持聚云堂?怪怪,根本莫明奇妙!」
「你们反对投靠聚云堂吗?」堀雪在旁问道。
「反对!」四人同声道,连语气高低都极为一致。
曾遂汴跟着道:「聚云堂连同门师兄弟都能下手,投靠这种如狼似虎的门派……不异於自寻死路!」
「阿汴,你居然会用成语……」李九儿颇感讶异。
「这表示我真的很惊讶。」
堀雪转向瑞思道:「公主殿下,你觉得呢?」
「对,你为什么支持投靠聚云堂?」李九儿也问:「真的莫明奇妙!」
「我可没有说我支持聚云堂。」瑞思道:「我只是赞成不收那块匾额。」
石绯道:「既然聚云堂有心要取代唐朝,不收那块匾额,等於宣告不服从唐朝,也就是要支持聚云堂嘛!这点道理,连我都懂……叶敛这次的决定真的太奇怪了。」
「我倒觉得很合理喔。」瑞思微笑道:「他最大的优点一向就是『冷静』,从来不会意气用事。他不是说了吗?他在湖口镇上遇过于仁在,于仁在也表示出拉拢之意。其实我认为于仁在一开始就料到,一旦让君弃剑回到林家堡,知晓了回梦堂是因聚云堂叛变而灭,他的拉拢行为只会更加深君弃剑对聚云堂的厌恶与敌意。于仁在就是希望让君弃剑失去理智,最好让他对聚云堂的存在深恶痛绝,就可能开始对聚云堂挑衅、甚至是挑战,如此一来,聚云堂便可以用『自卫』的藉口铲除林家堡。君弃剑拒收御赐匾额、气走元仁右,就已经初步断绝聚云堂进行对林家堡任何有害行动的藉口。换言之,如今的主动权是在我们手上,而不是聚云堂。君弃剑的表现非常理智与冷静。」
石绯听得一头雾水,问曾遂汴道:「汴哥,你听懂吗?」
曾遂汴没有回答,转视李九儿。
李九儿摇头。莫说她现下因连续十馀日长时间的照顾伤病患而有点失神,便是在精神状况极佳的情况下听到这番话,只怕也是不懂。
没人去问王道,不问也知道他不懂。
堀雪心里又一次由衷的赞叹。
这个回纥公主,只知道君弃剑『见过于仁在』、『拒收匾额』两件事,便可以延伸出如此复杂的推论与因果关系,果真不是简单的人物!
君弃剑将蓝沐雨带到后庭,替她定了住在北侧的第五间房。第四间是阮修竹的房间。
林家堡后庭厢房总计有叁十馀间,目前空房还是不少,但房中桌椅柜皆一应俱全。
他们进房才不过两个呼吸,后头白重抱着一床被褥也走进来,放到床上便走人了。蓝沐雨甚至来不及和他道谢。
「是你请他拿来的吗?」蓝沐雨疑道:「可是……你回来后和他说过话?」
君弃剑摇头道:「没有。这是阿重的好处之一。等等他应该还会拿更衣用的屏风和茶具过来。若你还缺什么东西,到隔壁店去找阿竹拿便成了。坐了两天船,你应该不太舒服,先休息一下。」说完也要出房。
「啊……等等!」蓝沐雨直觉性的叫住他,又迟疑许久,才道:「如果屈姑娘……知道我来了林家堡,一定会很不高兴吧……」
她本来其实想问,为什么不收那块匾额、又为什么要气走元仁右?在店时,她已经听阮修竹说过回梦堂全师尽灭的原因,她以为君弃剑一定会帮屈戎玉、元仁右报仇才是。但再转念一想,又相信君弃剑作事必然有他的理由,自己似乎不应该过问太多。犹豫一阵后,忽然想起去年七月在君山屈戎玉愠而致战的事,这也很重要,便提出了这个次等的疑虑。
君弃剑摇头道:「这不用担心,她已经离开林家堡了。」
蓝沐雨一怔,道:「难道……她知道我会来……气走了?」
君弃剑还是摇头:「不是。她早在我们回到苏州之前就已离开。」
蓝沐雨皱起眉头,忧心道:「难道她出了什么意外……?」
君弃剑听得好笑,道:「她绑架过你,你还这么关心她?」
「你不关心吗?」蓝沐雨理直气壮地应道:「屈姑娘生得那么漂亮,既聪明、武功高强、家世又好,还救过你好几次不是吗?你能不关心她吗?」
君弃剑苦笑道:「好吧,说不关心是假的。但是就因为她既聪明、武功高强、家世又好,甚至还有本事救过我好几次,也不需要我去担心她。」
说完这一段,忽然发觉蓝沐雨直盯着自己的脸,又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是很奇怪……」蓝沐雨似喃喃自语道:「你刚刚笑得好无力。人都有喜怒哀乐,我看过你哭,可是好像没看过你生气、更没看过你笑……我是说很开心的那种笑。能不能笑一个来看看?」
笑……
君弃剑沈默半晌,似乎培养了一下想笑的情绪,但终究还是摇头道:「不行,我现在笑不出来。」
蓝沐雨道:「没关系。不过……你下一次要笑的时候,要让我看到喔。」
「可能得等很久……说不准得等上一辈子。」
「不要!」蓝沐雨立即应道。几乎是和『一辈子』叁个字同声发出。
此时,白重左肩扛着屏风、右手端着一组茶具,走了过来。
「不想等那么久?我尽量。」君弃剑说完,便离开了。
白重在房里放好茶具、架好屏风,也走了。
蓝沐雨却是满肚子疑惑。
她明明想回答『等多久都没关系』,为什么会口不从心的说『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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