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挡了!你小子从舱底挡到甲板,挡了爷爷几刻钟了,你烦不烦啊!」
「噫!不能不挡!不能不挡啊!」
「你小子没长胆!见血见死人就哇哇叫那也罢,那又不是死人,你挡个什麽劲儿!」
「不成!不成啊!那家伙比死人还危险!还可怕!」
「你小子胡扯个什麽什麽鬼?那明明只是个病人!」
「不管他是什麽人,别接近他!别接近他就是啦!」
史丹尼还没走到近,已听见那背着大牛皮背包的老头与提着加把长木箱的中年人嚷嚷着。说实的,听不懂他们在吵啥。
他来到两人身边,为求压过两人的大嗓门,大声说道:「两位争什麽啊?」
「小胖子!来得好!爷爷问你,作为一个医生,见着病人,是不是当然要去治病的?」大牛皮背包老头抢着说道。
史丹尼点头道:「医者仁心,那很自然。」
长木箱中年人却驳道:「那不是病人!不是病人啊!那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病人!」大牛皮背包老头吼道:「你小子怕死就自己躲边去!别挡着爷爷去给人看病!」
「不成!不成啊!」长木箱中年人说不出阻止的道理,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拒绝,硬是堵在舱门,不肯让大牛皮背包老头出舱。
「你小子!气死爷爷也!」
这两人争个什麽,虽然还是全没来由,也多亏史丹尼悟性过人,且身近局中,已了解了个大概。
简单来说,那大牛皮背包老头多半是个大夫,见到君弃剑神色不好,认定他是个病人,便想替他治病;长木箱中年人却不知在怕些什麽,死命阻着,硬是不肯让大牛皮背包老头出舱接近君弃剑。
史丹尼仔细想了想,在衡山战後,君弃剑似乎还没去看过大夫,他明显与其他人经过疗养就能痊癒的状况不同,好像也没人考虑过看大夫是不是会有用。现在这情况,不管有用没用,正巧有个大夫在,让他看看,试试能否对君弃剑的身体状况说出个所以然来,也没什麽不好。
……不过,首先还是要搞清楚长木箱中年人究竟在怕什麽才是。
「这,两位且停停……」史丹尼挤进两人中间,莫看他体型矮胖,动作可俐落滑溜得很,身子一缩便将争执不休的两人分开了。他为了叉开话题取得发言权,一站定位即道:「还没请教,两位前辈,怎麽称呼?」
这一老一中两人原本推挤不止,忽然身子一滑便被挤到两边,被推开的瞬间只觉这矮胖子身上全不着力,也是颇为惊愕。两人定了定神,大牛皮背包老头首先答道:「爷爷姓吴名存!小胖子,你是啥名?」
「偶是史丹尼。」史丹尼对着老头吴存笑了笑,回过身来,也不忘将身体紮紮实实的挡住舱门,制止吴存出舱,才向长木箱中年人问道:「这位前辈呢?」他倒是很明白,如果没先挡住老头吴存,这长木箱中年人只怕又要发腔吵起来,啥话也不用问了,在弄清状况之前,得先确保对方担心会发生的事情不会发生。
长木箱中年人没有立即回答,只不住的拿眼往史丹尼身子上下打量。这般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看了一轮,又盯着史丹尼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最後还拨开史丹尼的鬓角看他的耳垂,看完之後,才道:「小伙子,你很福相!除幼年未晓事前有一灾,此灾过後,合当命顺如川流不息、格正若高峰傲世!」史丹尼才听得莫名奇妙,长木箱中年人又靠到他身边,咬着耳朵说:「可惜,要与那家伙为伍,你的福还不够厚!听我一劝,离他愈远愈好!愈远愈好啊!」说着,直拿眼角後往瞥。
长木箱中年人所指的,无他,自然是君弃剑。
史丹尼微微皱了眉头,道:「前辈,偶听不懂……偶是想问你怎麽称呼。」
长木箱中年人一听,更是大皱其眉~难道这小胖子是孺子不可教?嗯~看他须发褐黄、鼻挺唇厚,多数不是汉人,也难怪不懂相学!原来我是对牛弹琴来着!一念及此,即没好气地应道:「我是师古!」
史丹尼点了点头,道:「那麽,师古先生、吴存爷爷,你们俩,在争什麽事情吗?」
师古心想:我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你却不懂!无缘之人,不点也罢!当下只哼了一声,不予答腔。
舱口吴存叫道:「小子不晓事罢啦!爷爷我作为一个医生,见着病人,自然要去给他诊治诊治,小子却死命阻着!」
师古听了,大为不满,喝道:「老大哥!我可是为你好啊!那小子命冲三煞、格损七曜!接近他无异自寻死路!自寻死路啊!」
吴存哼声道:「只是看看病,哪就这麽严重了?你小子自己看看,小胖子与他同路,不也还好端端地?他身边还有那头双尾大狼,照你过去的说法,这类宝兽不是最能压煞克冲的?」
师古连连摇头道:「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啊!」
「你小子说不通的!不和你说了!」吴存终於厌倦与师古再争执下去,转向史丹尼道:「我说小胖子,你朋友身体有恙,你该知道的吧?爷爷我是个仁心仁术的医生,看到病人,便想去治,小胖子你便让爷爷我过去给他看看。」
史丹尼虽然觉得这主意不错,却又有点犹豫,道:「师古先生明显,很不愿意让吴老爷爷,接近偶那朋友,让你们两人争执,不太好吧?」
吴存挥着手道:「去去!他小子一向胆小!不用理他!」
「我不管你啦!」没想到师古却大叫一声,钻过了史丹尼与吴存,一迳钻回船舱里去了,还一边叫道:「等你染了一身噩运,别来找我救!我先说啦!别来找我救啊!」
话已说到这份上,明明不干己事,不知怎地史丹尼却感到有点愧疚,道:「呃~师古先生这麽说,没关系吗?」虽然他还是不完全明白师古到底在说什麽就是了。
「没事!别理他!老是大惊小怪。」吴存推开了史丹尼,终於跨出舱门,一迳向君弃剑走去。
史丹尼在後跟着,道:「吴老爷爷,你只是,看到偶这朋友,就知道,他身体有状况了?」
在一个中型舱船上,甲板原本没多大,几步路就从舱口走到了倚坐在船首舷边的君弃剑身旁。吴存坐下,向君弃剑温声道:「小朋友,你能不能让我看看病?」
史丹尼听了吴存的语调,不禁一怔~这老头刚才还和夥伴吵得脸红脖子粗,一来到他所认定的病人面前,却是端地一幅慈祥长者和霭医生的模样,这变脸技术可真了不得!
他们争吵的声量并不小,君弃剑自然是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当下只微微笑了笑,道:「那师古先生所言,显是晚辈命格大凶,将祸及亲近,怕是连史丹这样的大福之人、或是小狼般的镇煞宝兽都无能为力的穷凶极煞,老医生真的不介意?」
这麽一解释,史丹尼才终於听懂了点。吴存却也微笑应道:「小朋友都不怕,爷爷又怕什麽来的?你还没回答呢,可愿意让爷爷给你看看?」
君弃剑这时的想法倒与史丹尼落到一处去了,他自知身体有状况,却从未寻医,不管吴存是不是个蒙古大夫,听听他的说词确实并无不可。当下即点了点头,自行捋起衣袖,将左腕伸到吴存面前。
吴存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指搭脉,一边说道:「小胖子啊,你刚刚的问题,咱医生讲究『望闻问切』,这『望』便是用看的,单单看了一个人的五官,便能知道他体内有否异变,这可是很初级的功夫,略识医理之人都会的。一个好大夫,更是只用看的就能看出问题在哪。爷爷我行医有五十几年啦,近三十年来,这位小朋友却是第二个让我单单用望却望不出病徵所在之人,这可让爷爷我大起好奇,自然要来作进一步诊治,好好深究一下小朋友的身体到底哪儿有毛病啦。」他说到这儿,对着君弃剑点了点头,道:「换手。」
君弃剑一边依言换右手让吴存搭脉,一边感到有点狐疑~若吴存没有胡吹大气,三十年来他面对绝大多数病人都能只靠『望』便断定病徵,那他就是个极高明的医生!而他切我左手脉象後,面色却无丝毫改变,莫非对他而言,我这状况只是微末小症?
过了好一阵子,吴存放下了君弃剑右腕,又仔细近距离观察了他的脸色,道:「罕症,但并非首见。」
君弃剑放下衣袖,道:「其实这病因,晚辈也不能尽解,能否请前辈加以说明?」
吴存坐正了身子,正色道:「这病徵,听得懂就很单纯。你们俩都是练武之人,当能明白。小朋友,你的气脉是否曾被割裂切开,并且,这伤口不只一个,全身上下怕是有数十处!而身受这等伤害之人,合该命绝当场,你却还活着,说明你曾以不一般的方法修补了气脉破口,使你的气脉不仅修复完好,且一口气扩充到凡人难以企及的地步。简单的说,你原本该是个举世有数的内家高手。……只是这修补气脉缺口之物,现在不知为何却流失了,故此你无论如何吐纳练气,吸进来多少、便又流出去多少。你现在的气脉扩张过度、而内含量却太少,无法满足你的身体所需,便直接导致你气虚体弱的表徵。」
君弃剑、史丹尼听了,都感到十分惊讶。
经由把脉能了解到君弃剑气脉虚弱,并没什麽了不起的,吴存却连他的气脉曾经损坏又修补都能摸出来,便已显现其非常医术。更进一步的,则是能直接找到现今君弃剑身体虚弱的根本原因。
君弃剑一直没有深究过自己的身体状况。当初在庐山集英会被流风砍出无数伤口,造成气脉、血脉皆遭大损,体气、血行均各不足,这两者都由回梦汲元阵的凝厚水气补上了。人体自然能够造血,时间过得愈久,血液便能自行修补血脉的伤口。但气脉却不行,仅因为回梦汲元阵阵眼中的水气温厚凝实,才能够堵上气脉的缺口而不致流失。君弃剑却在衡山将体内气息榨至油尽灯枯的地步,连原本堵住了气脉缺口的份都用光了,如今空气中蕴含的水气精浓度自然远不如回梦汲元阵中所有,不足以堵住破口,便形成吴存所说『吸进来多少、便流出去多少』的情况。
确认了吴存的确清楚自己身体状况之後,君弃剑开口问道:「那麽,老医生可有修补气脉的方法?」
「当初怎麽补、现在也就这麽补。」吴存淡然应道:「这自然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简单的说,再一次进回梦汲元阵,重新吸纳其中蕴涵的天地至灵水气精华。
只是……自与云梦剑派往来,原本一个近五十人的门派,被他搞得如今只剩一成人数,即使靠着千年来累积的优异武学与兵学、政学,至少也得花上数十年方能重现荣光。君弃剑可谓害云梦剑派至深矣,对方没有寻仇就已经是宽容大度,又怎可能再来施恩。
更何况那恩,还是云梦剑派回梦堂的至宝。即使位於湘江旁这种水气丰厚的地区,回梦汲元阵日夜不停粹取的精纯水气,让君弃剑前一次吸走的量,只怕不耗个上百年是很难恢复的……
吴存见君弃剑面有难色,便知这方法无法实行,即道:「第二个方法,封住穴位,让你的内气只在完好的气脉中累积,至足够浓厚、能够再次堵截缺口的程度再解开,如此循序渐进,缓缓重复累积、解穴、封堵的程序,也能将气脉修补至将近完好。但你的气脉缺口实在太多,若要封穴,且别说你会动弹不得,根本在你重新累积到足够浓度的气息之前,你就要因气脉阻隔过久,落个全身瘫痪的下场了,这方法自然也不可行。而第三个方法,爷爷我帮不上忙,只能给个建议,至於你办不办得到,爷爷我也不能保证。」
这语气很明白,要来个死马当活马医了。君弃剑原本也对身体现状不抱太大希望,便随口应道:「老医生但说无妨。」
吴存道:「你二人既是武林中人,不妨去寻找一些精深的内功修习,看看是否有种凝结如实的气功,能够不运行周身,单纯积聚於体内某部位,再自行引导这股气息堵住气脉。这方法其实与第二种大同小异,差别只在不需封穴、却要有特殊功法的内功修习。而且这门内功必须与你体内现有气息相合,否则二者冲突,百害而无一益。究竟有没有这种东西,我可不晓得,小朋友自己找找去吧。」
君弃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吴存自认也尽了医生的责任,究竟君弃剑的病状是药石罔效,连开药也省了,当下也自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