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时,玫和我开玩笑:亲爱的辰,你的爱可不要表现得这样明显,不然除我之外,也会有人看出来的哦。
我一怔,随即下意识地合上眼帘,盖住所有情绪。
玫自知失言,凝了神色,把话题岔开,说到商业上的事。
而视线投向窗外,思绪开始飘散的我,不可避免地将要请她重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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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深秋,小妹阿姨生下然然后便香销玉焚,让所有的人都唏嘘不已。
当年的我还年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抛下还在襁褓中的女儿,选择投湖自尽。之后懂得了,也更心疼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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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岁的我,本是顽劣的年纪,却喜欢安静地抱着她,小小软软的一团,那样可爱。特别是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于是我说:“妈妈,我看到妹妹有种前世今生之感,仿佛我前世见过她似的,她今生又来和我相见了!”
看到所有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我有些懊恼,真的是这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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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六岁之前,我们和父母一起生活在英国。
都说慈母严父,我们家恰恰相反,是慈父严母。
父亲宠爱她到溺爱的程度,即使在外人面前也从不顾身份。看着她坐在父亲的脖子上,抓着他耳朵,兴奋得哇哇大叫,俩人在喷泉里玩得全身是水,我想,即使在礼仪严谨的伍德家,她要是想上房揭瓦,父亲也会满口答应:爸爸帮你准备梯子,宝贝要小心点爬,不要摔下来……
而母亲,对她十分严厉,要求严格到近乎苛求的地步。
小小年纪的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毅力,为了母亲的一句嘉奖,她没日没夜地练琴,跳舞。六岁便是钢琴八级,连舞蹈界的宗师都对她的舞姿赞赏不已,可母亲从未给过她一个温暖的笑容,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坐在琴凳上哭泣,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琴键上,看到我走过来,她问我:哥哥,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
虽然仰起的小脸梨花带雨,却压抑着嗓音听不出哭声,我叹气,连哭都不愿哭出声音的小公主,是有多骄傲,又有多伤心。
我不明白,看着然然背影的母亲,眼里明明是浓浓的怜爱,可一旦然然转身,亮如星辰的眼睛期待地看向她时,她便又恢复冷漠高贵的模样,任那星辰般的光辉一点点地暗下去。
对着这双眼睛,我的心会不由自主地一颤,连我都受不了那样的失望,母亲难道就不心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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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六岁生日快到了,父亲说要给他的小女儿一个公主派对。他兴高采烈地为她在国内Y市的宅子里布置生日宴会,请到所有亲朋家的孩子们。
小朋友们很喜欢她,叽叽喳喳地围着她,把自己心爱的玩具都送给她。只见她姿态优雅地做了个英式屈膝礼,骄傲的下巴弧度优美地扬起,给所有人一个赏赐的微笑,像个小公主。
看得出来她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我想,也许国内的环境更适合她。
她将锌睿拉进与她同龄的小朋友圈子里,得意地宣称:这个漂亮哥哥是我发现的!
我看到,明明被吵得耳膜生疼,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锌睿,一下子脚步生根,竟然还微笑着回答那些幼稚的问题。
我竟然有些嫉妒,特别是听到锌睿说:要是你妹妹长大一些,倒是我所喜欢的类型,我喜欢从骨子里散发出骄傲的女孩。
我也喜欢,可我只能用另一种方式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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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她只回国一次便不愿意走了,于是我们在这个给她举办过生日宴会的宅子里住下。
她从来不去找自己的朋友,喜欢跟着我去找锌睿,或者和我在家等锌睿也找我。
爸爸经常跟她说:不要老跟着你哥哥他们这些男孩子,我们然然也要找自己的朋友嘛。
她充耳不闻,依旧喜欢屁颠屁颠地跟着我们,而无论我还是锌睿,都喜欢让她跟着。
直至今日,我也经常想起那个蝉声聒噪的夏日的午后,在顶楼露天上,我和锌睿合计捉弄她的那一幕。却不知她的哭声弄得我狼狈不堪。
她第一次在人前哭泣,并哭出声音,包含着歉疚、害怕、伤心、委屈……哭声大得所有佣人都抬头往上看。
我看着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抱着我问:哥哥,你疼吗?哥哥,你是不是要死了?她说她不是故意关上门的,然后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那时的我,说不出的动容,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为她轻轻地拭去眼泪。眼角余光瞥过站立一旁的锌睿时,心里竟浮出莫名得意的感觉,心想,她只会和我亲昵,只会在我面前哭出声音,最害怕失去我,她爱着我依赖我,即使长大了爱上别人,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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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六岁后,我们虽然已在国内定居,但母亲在没住几年便回英国了,于是父亲就在中国和英国之间当空中飞人。
现在想来,她这二十几年,我陪伴她的时间竟比父母加起来的时间,还要多。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初,自然感情深厚。
锌睿去英国爷爷奶奶身边,辗转西欧北美等一些国家进修商务管理时刚二十岁,清隽尔雅又风神俊美,加之性格端凝沉稳,敏锐睿智,这样的他,最是像然然这样豆蔻年华,小小少女喜欢的样子。
果不其然,我听到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说:我喜欢的男孩,他有着驰骋沙场的霸气,有着运筹帷幄的自信,有着傲视群雄的骄傲,有着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有着对他喜欢的女孩独一无二的温柔。我喜欢的男孩他一定是喜欢原来的我,喜欢我的骄傲喜欢我的倔强,从不要求我为了他而改变什么。
那些霸气、自信、骄傲等等,都是在商场上斡旋的锌睿所具有的,对别人一向淡漠疏离,对她却温柔宠爱,并且喜欢她的骄傲倔强。
她说的这些,无一不符合。
我再一次的涌出不合时宜的嫉妒之情。
但在这之前,幸好还有《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
我翻到诗经里的折痕,轻轻读着,然后开玩笑地说:呀,我家然然是不是想嫁人了,要将你可怜的哥哥抛弃了,所以读一首燕燕缅怀一下?
事实上,在我玩世不恭的口吻下,通常是强烈的复杂莫名的情绪。
不舍吗?或是不愿?
而在《燕燕》之前,还有一片枫叶,上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许,她对我也是有特殊情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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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长成一个大姑娘,幼时窥见日后的倾城之姿便渐渐显现。在半夜情酒吧里,我这样对刚学成归国、接手宇凤公司的锌睿形容她:肌肤欺霜赛雪、青丝堪比绸缎、眸子如寒潭秋水、身材高挑匀称、令貂蝉西施都逊色三分。
我煽动他娶她。事实上也成功了。可我却在那一天喝得酩酊大醉。
他们之间其实有这么多错过。
天真娇憨的孩提时代她一直住在英国。回国的那几年她依旧是个还没长开的孩子,锌睿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怎么会看上自己当做妹妹的孩子。而她从豆蔻年华的少女时代到出落得亭亭玉立,娇俏可人,锌睿正在各地求学,错过她如此美丽的蜕变。当锌睿回来,我的妹妹,她正好到了上大学的年纪。
她年少时说过的所谓“择偶标准”的那番话,也许对象是锌睿,但经过这么多年,锌睿在她脑中的印象也淡化得模糊不清了,只要我想,他们会一直错过。
可是,我只是她的哥哥,我只能笑着抹去那封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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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了A市读书,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和我分开,而且是不告而别,她从来都不喜欢离别的场面,故意留下一句:终于不用和你待在一个屋子里了。
她不在家,总觉得少了什么,我想,还是把她接回来的好。我以“你要是不想让人事部替你重新招聘秘书的话,就和我去A城逛一圈”来“威胁”锌睿,换得他满腔怒火地接受了我的“邀请”。
想来也是,随着我几次不怀好意地“顺道路过”宇凤,锌睿的几个年轻貌美外加精明能干的小秘书都跳了槽,他不得不接受。
于是,锌睿第一次见到我那已出落得倾国倾城的妹妹。
这一见,就注定了以后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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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履行承诺在庆功宴上唱国歌,她在台下笑得花枝乱颤,不过每天早上出现在她房中的摇滚型国歌让她咬牙切齿,看着她生气的样子我反而心情大好。
我喜欢逗她,而她不经逗,经常是三言两语就让她柳眉倒竖,她便顺手牵过一旁的物什当凶器朝我掷来,然后我们便一个跑一个追,把满屋子弄得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
我看到锌睿眼中羡慕的目光,我知道,他们的关系还在尊重阶段,自然不像我们这般吵吵闹闹的亲昵。
莫名的,心里又出现那种优越感。
不应该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