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
“你怎么了?全身发抖?”赵盘轻抚她的脊背。
赵雅反射性地要推开他,却似溺水的人,反手抓紧他的衣襟,“雅夫人真的在上党?”
赵盘闻言,松开她,皱着眉看她。
无声。
静翳。
马车停了。马蹄声中止。
外面,山呼“大王万岁”。
却是已到了咸阳。
咸阳城守将小跑上前拜见后,队伍又缓缓而行。
已是正午。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车厢内,隐隐有浮尘,看不真切。
随着外界平民此起彼伏的参拜声,赵盘的脸越拉越黑。
赵雅缓缓松开手。
她知道自己陷入未知的恐惧,自我否定当中。可却走不出来。
自己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多大了?可有亲人?为什么长得跟雅夫人一个样子?又为什么会在雅夫人死的时候突然出现?
浑浑噩噩地待了一会,又浑浑噩噩地下车走路。
千万头绪无着,等肚子咕噜咕噜叫得厉害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宫室。
秦宫大气,却也朴素。
雕梁画壁几乎不存在,房梁是原木的,年代日久,雨水累积,成了乌色。
这间宫室并不大,大约是骊山行宫中十七十九住的那间配殿般大小。
她一个人呆着,细细回想了下,似乎是入了宫,自己就跟着嫪毐指派的一个内侍走来的。
拖着咣当咣当的铁链,慢慢走了出去,殿外是个不大的院子,高耸的三面殿脊遮盖了大部分的阳光,有些阴森。正面对的是个弯曲的游廊,两侧种植了不少桂树。冬日雪后,挂着冰凌。常青的绿被冰一冻,好似鲜亮了不少。
赵雅狠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大脑清新了下。
想不通就不想了。
既来之则安之,总之这个身体现在是自己的了,自己说她是谁就是谁,管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那,赵盘就不是儿子了……
自己跟赵盘没关系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不但没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憋闷呢?
她甩甩头,难道是一下子孤身一人,浮萍的感觉,令她不安了?
没了一个责任,一个牵绊,不安了?
她原来自始至终对赵盘很是依赖吧?
深入骨髓的亲人依赖,一下子空落落的。
赵雅搓了搓冰冷的手,不知道再见到赵盘该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这时,一个粗布衣服的宫人从游廊那边提了食笼走了过来,“喂,你就是那郑姬?”
“嗯?”赵雅一愣,什么?
“就是勾引大王荒废朝政多日,在骊山与你寻欢作乐的那个女人!”
“你要是问从骊山来的,那我就是那个人。”只是什么时候姓了郑?
宫人走进殿内,边走边说,“不知你好命耶?歹命耶?按说你一再蘸之身入了大王青眼,甚是有福。”把食笼往几上一搁,“但刚进宫就就进冷宫也算独一份了。”瞥了一眼赵雅,“噫——你手脚为何拴着铁链?”
冷宫?
应该是自己被嫪毐看上,赵盘为了表示对其敬畏,才这样做的吧。
她不理那宫人大惊小怪,沉默以对,上前打开食笼,她实在饿得厉害。
那宫人却是多舌的,“传闻大王甚为暴戾,对宫妃,哪怕王后都动辄虐责。听闻你惹怒了大王,可是侍寝时不堪□?”
赵雅从食笼中掏出装了饭的盂,闻言,手一僵,转头看向那宫人,“大王对后妃很是暴戾?”
宫人缩了下脖子,“何止后妃……”觉得说多了,又八卦道:“你,如何惹恼了大王?”
赵雅继续拿了盛肉酱的豆,以及一簠看似野菜烧萝卜的菜肴。
埋头就吃。
宫人见赵雅不接话茬,哼了一声,扭身离开,离远了又骂骂咧咧几句,传到赵雅耳中。
赵雅消化着这宫人带来的讯息。
秦始皇的确是暴戾。
项少龙也说他杀了裕叟和小容。
可是,他对自己还是很好……
只是因为……喜欢……自己?
可是,可是她还是无法把各种正史野史中那个暴君和赵盘联系起来。
他喜欢自己怎么办?
赵雅嚼着老的嚼不烂的野菜,一个用力,不小心咬到腮。疼得直抽气。
自己并不是他亲妈,也不知道年龄,无名无姓,无身份。有个君王娶自己,简直是赚了。
可,自己今天之前还把他当儿子、弟弟的,这个,实在心里转不过来弯。
而且,他已经结过婚了。
自己上赶着做小N,小N+1,+∞?
赵雅觉得方才吃的野菜一定老得长了霉,吃了就会胡思乱想,自己想什么呢?赵盘是个小P孩啊,怎么可以染指?!自己实在是饥不择食了?!她是青年控,不是正太控啊!
变态!
拖着铁链钻进被子里,躺下,一觉睡到天黑才醒。
果然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
看着天黑漆麻乌了,赵雅便坐起身来,点了灯,等宫人送晚饭。
这冷宫日子好似也挺好过的,虽是伙食差些,别的跟自己之前在骊山行宫也差不多,都是坐牢。
她想了想,朱姬现在怀着孩子,对赵盘是管都不管。后妃该对自己这个冷宫也没兴趣。
唉,连传说中的宫斗都没法见识。
等了很久,那送饭的宫人都没出现。
赵雅才想起,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吃两餐的。
正考虑是继续睡还是找点事做的时候,便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赵雅一惊,转头一看,却是个人影从塌后钻了出来。
却是赵盘。
“你,这地道不会也是你挖的吧?”
赵盘脸一拉,“寡人岂是到处挖地道的闲人?这地道本就存在。自古君王寝殿必有地道逃生。朱姬与嫪毐皆是粗鄙无文之人,自是不知,所以,寡人才能来去自如。”
赵雅呐呐,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见赵盘往她的榻上一坐。
她条件反射地抱着被子往后一缩。
却被他捉了脚。
她待要抽脚,赵盘却握紧了在手中,“别动。”
他拧着眉,拨开铁索,审视赵雅脚踝被磨破了一大块皮,磕出的几道血痕,刚才的一动又磕出了血,红肿处血水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甚是触目。
赵雅吃痛不再乱动了,看赵盘从怀里掏出了药瓶和细纱布。
“我自己来吧。”哗啦一声,伸出带着铁链的手,同样也是伤处可怜。
赵盘不理会她伸在面前的手,小心地将药瓶倾斜,当药粉洒在伤口时,疼得赵雅龇牙咧嘴地想叫。
赵盘的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甚至,很有些笨拙,弄得赵雅很疼,但是,他那严肃的表情,令她一时忘了喊疼,细细打量他。
不算明亮的油灯下,赵盘平日里扬得意气风发的眉平顺下来,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层淡淡的剪影。高挺的鼻子和抿着的唇,却是从没发觉过得帅气。
白嫩的脚在他手里,渐渐泛出粉红,脚心被他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触,有一丝酥麻。
赵雅有些发窘,想再次收回脚,可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还是僵着腿没有动。上一次他这么认真的样子,渐渐浮上她心头。
烈日的夏午,空旷的校场,一个小小少年反复练习着几招简单的招式,一练就是一天,汗水如雨。
看自己过来了,冲自己仰脸一笑,见牙不见眼。
“我说过,这次你留在秦国,我定护你周全。”赵盘的声音低低的,“却是食言了。”(忘记了没?去骊山前哦~)
他转过脸,静静看向赵雅。
脸上被油灯投下一层光晕也掩盖不住脆弱。
仿若那个孤单练午的小少年又回来了。
“我们会赢的,我信你。”赵雅脱口而出。
赵盘却苦笑,“咸阳军队被嫪毐和朱姬控制,国内大军在函谷关外与九国联军激战,不可能这时候回师勤王。况且,即便不存在真假大王之争,寡人现在依然尚未亲政,由太后辅政。又能如何?难道真能不顾脸面,将这对狗男女秽乱后宫的事情捅出来?”
“你之前被嫪毐追杀,可是因为逼朱姬喝堕胎药?”赵雅试探地问。
赵盘点头,“确实是寡人操之过急。等不了及冠,便想剪除吕不韦势力,结果导致太后势力过大。反而……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用肖似寡人之人代替,无法直接废了寡人。如此,恐怕得过好些年傀儡日子了。连累你了。”
赵雅摇摇头,不管是电视剧里还是正史,嫪毐和朱姬这对NC,丧心病狂,异想天开,竟然想废了嬴政,立他们的野种为秦王。王族怎么可能让?
但是正常人都怕精神病,一般人皆怕NC,因为他们胡乱出牌,没有逻辑。
赵盘要真忍了,恐怕会遭暗着。
“嫪毐和朱姬这两人很,很疯狂的。他们不会让你活到亲政,那个朱姬肚子里得孩子,才是他们想拿来取代你的人。”
赵盘哑然:“若是篡位如此草率,那吕不韦就不会用怀了孕的姬妾献给先王了。”
“朱姬和嫪毐,不是吕不韦。他们就是你说的粗鄙不文,却占据高位。”
赵盘叹了一句,“我知道了。”
又拉了赵雅的手,给她治伤。
药粉触碰伤口的刺痛,在赵盘笨拙小心下,倒也不是不可忍受。
“你叫人送药来就好了,何必冒险亲自。”赵雅轻声道。
赵盘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送药只是顺便,我很是想看看你。”
赵雅心绪一下子纷乱了,她心里涩涩得难受又暖暖得窝心,一时不知该是何种情绪。
只说,“不是,中午才分开么。”
赵盘笑了下,给赵雅手腕系好厚厚的纱布带,“你自是明白,为何如此。”
他站了起来,“我走啦。”便要闪身去塌后地道。
赵雅看着他侧身而过,衣袂翻动,突然似有一道电流从头到脚,让她想喊住他。
她张张嘴,还是没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