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算是件好事吧?
盛烟坐在床头撑着下巴想,等二姨娘带着自己见过了大老爷,在焚香台给和他和大夫人敬茶磕头,自己从此就算是二房的人了。
二房的人肯定比四房要好得多,嗯,看看小夕的穿戴就知道。一个大丫鬟都能有绸缎的水绿裙子穿,他距离穿上云锦长衫的日子也不远了。
对着敞开的窗口吃吃笑着,盛烟的小脸也染上了芙蓉的颜色。
可是窗下的芙蓉似乎死掉了呢,都是没有人照料的缘故。等过段时间,自己或许能向二姨娘要株淡粉色的芙蓉来栽,不过不能栽在这里了,二姨娘说了他现在可以搬去朱栾院住,就住在三哥哥原先屋子的隔壁,她已经禀告大夫人说要搬出来,去偏院的合香居去住。
当然这也意味着,四哥哥五哥哥和六哥哥也要一同搬回朱栾院。
一想到他们以后有更多机会捉弄欺负自己,盛烟就嘟着红润的小嘴叹了口气。
说来也奇怪,盛烟从出生到现在没吃过什么天山燕窝、东海黄鱼之类的,但脸上就是有水色,只要吃得饱,一张脸便是水灵灵的。奶娘常说,他这是接了天地灵气了,老天保佑他能平安长大,但盛烟还是很想尝尝天山燕窝和东海黄鱼的滋味。
想着想着,口水分泌过量,顺着嘴角流下来。
一双眼睛从窗户那儿露出来,正好看见他在擦口水。
小乞丐指着他笑得咯咯直乐,“你偷吃什么了,一脸的馋像?”
盛烟有点脸红的擦干净手,把他拉进来,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哟,我明天就是二房的少爷了!”
“什么二房四房的,到了二房有什么好处么?”小乞丐就坐在他书桌上问。
“当然是有不同,等我进了二房每餐都能有肉吃了,你再偷偷溜来见我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摇晃着小脑袋说着,盛烟觉得自己现在有能力给小乞丐一丝照拂了,脖子不禁就拉直了些。
小乞丐倒是没显得多高兴,从桌上跳下来,坐到他身边拽起他的衣袖问:“这么说你要搬走和那个什么二姨娘住在一起了?”
“嗯,是要搬走,可不是和她住在一起,要和几个哥哥住在朱栾院的。”盛烟心说自己如果能选择住的地方,宁可还住在这里,虽然眠香楼里没被抬房的妾室、香女太多,进进出出和他这个少爷撞见不成体统。但这里是四姨娘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是熟悉的味道。
听他这样说,小乞丐不高兴地一掐他的手,“他们那么欺负你,你还要跟他们住一块?”
盛烟疼的一哆嗦,眨巴着眼看他,“你发什么神经,又不是我愿意跟他们住一块的!我也知道他们会欺负我,但是有什么办法,我现在是二房的儿子了,就该住在那里!”
“哼,趋炎附势!我看你就是怕吃苦了!”小乞丐不知道哪里来的气,鼓着脸瞪他。
“我才不是!什么叫趋炎附势,你懂吗?你上过学堂吗?”盛烟也掐他的胳膊。
“怎么不是?我师父说了,为了过好日子就忘了生养自己的亲娘,还给坏人做儿子,那就是趋炎附势,让人瞧不起!”小乞丐真生气了,力气也真是大,一把就把盛烟的手指拿住,掐住他的虎口。
“啊啊啊,好痛!”盛烟扁着嘴看他,眼睛里起了薄薄的一片雾,骂着骂着就呜咽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亲娘死了,她死了我要怎么办?在这个家里除了我自己谁能照顾我!你以为我喜欢二姨娘么,我才不喜欢她……可是她至少能给我肉吃,能给我好衣服穿,最重要的是我能上家学!我可不想跟你似的当乞丐,成天偷鸡摸狗的,如果那样我娘才要在地底下骂我呢!”
被他突如其来的眼泪给吓愣了,小乞丐皱起眉头,松开了掐他的手,“羞死了,你都八岁了还哭鼻子?怎么那么爱哭啊,我又没说你什么……再说了,我觉得当乞丐挺好的。”
“你骂我来着,还掐我手来着,可疼了……你也坏,跟四哥哥五哥哥一样欺负我!”
“没有!我我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
“有什么看不惯的,我是认贼作父了还是给毒蝎妇人当做儿子了!你那个师父也是奇怪,他是不是不想你有好日过啊,那么跟你说。还有,我就算喊二姨娘一声娘,也不会忘记四姨娘啊!”盛烟委屈地抹眼泪。
小乞丐看他把鼻涕擤在自己袖子上,张大嘴要骂,但见他还伤心呢,只好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你爱怎样就怎样?以后你再被那几个混蛋哥哥欺负去了,我就躲在暗处笑话你!”他也是有脾气的,好心提醒盛烟却贴了冷屁股,顿时觉得无趣,拍开他的手就要走。
盛烟撅着嘴拉住他的衣角,就是不松手,轻声道:“那个,我知道你比他们对我好的,你记得哦……朱栾院在西南方向,穿过水榭就不远了。”
好笑地看他一眼,小乞丐跳起来掐住他的腮帮子,“下次见面要不要对你行礼,叫你一声十少爷啊!”
揉了揉自己的脸,盛烟噗嗤笑出声来,“哪里敢让你喊啊,谁能让你受委屈啊!对了,小乞丐你叫什么啊,你到现在都没告诉过我。”
小乞丐的神情忽而变得有些不自然,挠了挠头上乱糟糟的头发说:“我没名字,娘过去都喊的是乳名,可是我的乳名跟女孩子似的,不想告诉你。”
“那你总有姓吧?”盛烟纳闷地问。
“这个,师父说了,不能告诉外人。”小乞丐继续挠头。
盛烟一听这两个字气了,叉起腰:“我是外人?原来你不拿我当朋友吗?”
“朋友?”小乞丐想了想问:“怎样算是朋友,娘没教过我,师父也没教过我。”
原来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啊,想想自己不也是么,盛烟心里就对他多了一点惺惺相惜,露出雪白的八颗贝壳般的牙齿,拉起他的手说:“我以前也没有朋友的,那你就做我第一个朋友好不好?朋友就是可以一起吃饭、睡觉、玩耍的人哦!”
“真的啊,那挺好,我以后没吃的了就来找你蹭饭!”小乞丐嘿嘿地笑。
盛烟伸手拍他脑门,“你就知道吃!”
跟着,两个人七拼八凑,把从大人们那里听来的关于结交朋友的信息交流了一下,相互拉着手跪在地上冲着月亮磕了三个头,小乞丐还像模像样地掏出一把小刀说要歃血为盟。很显然他是把江湖上结拜兄弟的仪式嫁接了过来,还觉得忒有男子气概。
盛烟吓得连忙握住他的手,让他把刀给收起来,说他们意思意思就好,若这要做这种仪式,这么也得等到长大些吧。
小乞丐一想也是,这把刀还没见过血呢,就把小刀收进刀鞘。盛烟看他的刀鞘实在好看,上面不知道是镶嵌了玻璃珠子还是什么的,亮闪闪的,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看着看着眼睛都直了。
“你喜欢啊,那送给你呗。”既然是朋友了,那就大方点。
盛烟摆摆手,“不行不行,这是你的东西,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跟你交换的。”
“嗯,那就等以后,你做出了甜香饼子或者香丸,拿来给我交换好不好?”这算是朋友之间的允诺吧,师父说了,答应了人家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点点头,盛烟表示同意,两人就手拉手继续坐在场边聊天。
“你还有师父啊,他对你好吗?”肯定对他不好,不然怎么让他做乞丐,盛烟暗自想。
小乞丐费力地想了想说:“我好久没见师父了,自从他把我扔在你们家后院,他就大半月没回来了,不知道干嘛去了!”
哎呀,可怜的小乞丐,不会是在被家人抛弃之后又接着被师父抛弃了吧?盛烟看着他的眼里就多了几分同情和疼惜的味道,把他拉过来,抬起小手拍他的背,“没事儿,以后有我照顾你了,你不会饿肚子的。”你师父不要你了,我这个朋友不会不要你的。
于是,两人又把朋友的意义转回到了食物上,直到聊得饥肠辘辘才记起该睡觉了。
翌日一早,盛烟穿上了小夕带来的新衣衫,看两袖的浮云花纹式样,是三哥哥过去穿过的。能穿三哥哥穿过的衣服,盛烟很高兴,不过他低头闻了闻,没有闻到曾经在三哥身上或隐或现的木樨香,有点儿沮丧。
心里琢磨着怎么才能让爹爹对自己的印象好些,盛烟犹豫了半天,决定从二哥哥送给你的香瓷盒里拿出一颗合香丸来,既然熏香来不及了,不如就揣进长袖里吧。
他自作聪明地认为,这样做了能有暗香从自己身上散开,殊不知这种合香丸是不该这样用的。
小夕没看见他这个背地里的举动,只觉得有股香味被风吹过,但转瞬即逝,心里有点奇怪。
来不及对他完整地教授一遍进入焚香台的礼仪,小夕就节省时间对他说了几个要点:“十少爷,一旦进了焚香台就不能抬头,不能东张西望,大老爷大夫人不问你就不能说话。要站在二姨娘身后,注意听她的提点。还有,回大老爷大夫人话时,也不能抬起头,微微抬高点脖子就好,眼神不要闪躲,但也不要一动不动,虽然主子们只能看见你的半边脸,但你也要眉眼带笑,记得是浅笑,笑容不可以太大,也不能没有!记住了吗?”
盛烟认真记着,唯恐自己忘记了,就一路上不停地小声重复着,简直比背书似还累。
不消半刻,焚香台就出现在他眼前,高大巍峨,铺的全是琉璃瓦,但比他上次见到的稍微要挨了那么一些,没有那么阴森可怖了。
二姨娘站在台阶上等着他,旁边还有两个眼生的小丫鬟。
她笑盈盈地把盛烟牵住,领着他踏上长长的台阶,走到半路在他耳边轻声道:“后面两个丫头瞧见了么,是大夫人听说你要过到二房便特意挑选给你的,以后,她们就是单独服侍你的丫头了。你且记住……她们今后就是你的人了,你是她们的主子,明白吗?”
盛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侧头往后面瞥了一眼,是十来岁的两个脸蛋清秀的丫头,正低着头,规规矩矩跟在后头。
一门心思地想,怎样才像小主子呢?盛烟不是很明白,但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脊梁。
低头跟着二姨娘慢慢走近了焚香台的厅房,一个半人多高的香首先映入眼帘,今日大香炉的香气缭绕,檀香的味道浓郁,里头透着一股不知道是木犀还是白兰的香气,使得本显得过于厚重的檀香气变得平和轻柔了不少。
二姨娘渐渐放松了牵住他的手,直至完全放开,让他站在自己身后,等待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到来。
龙家最高领导人的架子比得宠的三姨娘还大了不少,待三姨娘带着四五六少爷抵达之后,又过了半刻,大夫人才带着二少爷姗姗来迟,最后是大老爷,在管家林叔的伺候下,坐在了梨花木的雕花座椅上。
随之,大夫人才缓缓落座。
盛烟紧张地听着二姨娘对他们请了安,三姨娘跟随其后,虽然现今是她最为得宠的,但二姨娘的名分和地位在哪儿摆着,就算三哥哥去世了,她也还是正经的二房。在大老爷和大夫人当前,她还是得守着本分规矩。
另外,六七**姨娘也列席了,不过只有站着的份儿。她们都没有儿子,有的只生了一两个女儿的,便只有这样的境遇。而且能住在龙家主宅的只有儿子,女儿无论大小都住在城西的龙家别院,大老爷这样安排,据说是龙家百年来的规矩,因为制香的技艺传男不传女,女儿长大十五六岁就会婚配,出嫁后就更是不能再踏回龙家一步。
所以盛烟到现在为止没见过一位姐姐或妹妹,那是因为她们只会在年关或重大节日时才到主宅来请安,并看看自己的生母。
“盛烟,近到跟前来!”最先开口喊他的没想到会是大夫人。
盛烟一怔,撩起衣摆就要上前跪下,无奈长衫太长,又来不及修改,他没走几步就踩上了下摆——扑通,栽倒在地。
圆溜溜的一颗香丸从他的袖子里滑出,滚落在大老爷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