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翔朝制香师品阶试,每年都在衍香监举行。
今年的衍香监附近的几条街,在开考前一个月就都热闹了起来。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今年的考官来头颇大,不仅有两位九品阶制香大师,还有一位身份神秘的人物到场。据说这位神秘人物不是皇亲贵胄就是很大很大的官,是奉了皇命来做考官的,因此……许多平民百姓为了一睹这位神秘人物的风采,都纷纷好奇而来,在距离衍香监比较近的几家客栈住下来。
当然,大部分占据了这片好地段的都是各地商人和贩夫走卒,他们可不在乎能不能见着大人物,主要的目的是看哪位公子制出了新品合香丸,他们能第一时间知道,能第一个获得这种新合香丸的贩卖权。
不过么,龙家两位少爷的合香丸他们是不用肖想的,历来龙家的好东西都是直接往宫里送,外头的人想买想用,那也得宫里人用上一段时间,再卖给那些跟风的官员们,等官员们用上一两年,这些合香丸才会出现在龙家独断经营的香铺子里。
来到灵邺的第二日,盛烟就被两位哥哥带着,逛了逛龙家设立在这里的香铺子。
龙家的香铺子自是与其他的不同,百米之外就闻得到馥郁的香气,那是龙大老爷定下的规矩,铺子里每日得燃香,但一般只用上好的香饼,能达到吸引顾客的目的即可。
因为昨日在街上巧遇岑舒砚,今儿个这出行,也少不了岑二少的份儿。一来他不是其他制香世家的人,二来他这趟就是想挑选一款独特的合香丸,听他这样一说,龙碧飞就欣然提议,让他跟着一起去,他们三兄弟巡视店铺的功夫,岑二少可随意挑拣。
至于价钱嘛,有龙碧飞这嫡长子大少爷在此,自然是很公道的。
“怎么,岑兄看了这么半天,还没有中意的?”龙碧飞从帐房里走出来,见到岑舒砚还是眉宇不展,有些奇怪了。
盛烟在一边扯了扯他袖子,道:“大哥哥,不是舒砚哥哥看不中,而是这铺子的合香丸都上了岁数啦。”
他年纪小,是不能跟着龙碧飞和龙碧升去查账的,索性呆在了外间,跟着岑二少一起看香品,但看了十几盒的合香丸都不满意,盛烟就对他的脸色多留了份心。
“东西虽好,就是可惜……不是独一份啊。”岑舒砚也不知是为谁张罗的,目光显得有些挑剔。
看了半天盛烟算是明白了,龙家的合香丸无一不是精品,但这些许多人都在用的,也就不稀奇了,岑二少当然看不上。
龙碧飞听盛烟这么一说,轻声笑道:“我明白了,岑兄是想求一盒独一份的合香丸,谁也未曾用过,刚刚制出来的,是也不是?”
岑舒砚脸上的神色还是淡淡的,但眼神温煦地看了盛烟一眼,才对龙碧飞拱手道:“确是如此,其实……这香丸,是我为小妹求的。”
“可是岑三娘子啊?听闻岑三小姐上月进宫住了大半月,如今宫里传出要为太子妃的消息……莫非是……”龙碧飞当下了然,原来是为未来的太子妃挑选合香丸,那确实马虎不得。
微微点头,岑舒砚皱眉道:“这也不算多秘密的消息,迟早要传开,我也就不瞒了。小妹一直惯用了龙家的香丸,这次……出嫁大事,只托我这哥哥办这么一件小事,我自然希望能为她挑选到最好的。”
那便是要侍奉太子时适用的香丸了,怪不得他如此为难龙碧飞沉思一会儿,道:“今次品阶试,升儿考的是六品阶,会制出一款新的合香丸……不如岑兄到时看看,如果还不如意,小弟再为你在家中物色。”
岑舒砚听他如此鼎力相助,连连道谢。
慢一步从帐房里出来的龙碧升听闻这件事,顿觉有些惶恐,心里打起了鼓,道:“这……我定当尽力而为了。”
实际上,他对此次自己的新香方是有充足把握的,但个人喜好不同,他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让岑舒砚满意。
盛烟在后头若有所思地思虑着,脑袋一热,突然插了句嘴:“若是知晓这位岑姐姐的喜好与性情,为她独做一款香丸,岂不更好?”
走在前面的三个人皆是一愣。
制香师从来都是以自己的喜好品味来制香,但求被人欣赏,根据某人的喜好与性情来单独定制香方,根本没有先例。
不过,这主意听来也很有几分道理。
龙碧升转过身,牵起盛烟的手,故作不解地问:“小十因何会有这种想法呢?”
盛烟见他们都看着自己,有些忐忑地低声答道:“这个……盛烟只是觉得,每个人的喜好都大有不同,就像二哥哥制香丸时偏好用降真香,大哥哥习惯用苏合油,翎哥哥则最喜欢入甘松香……总有那么一两味的香料是独爱的……那么……”
“那么,若是我们事先知道了岑三娘子独爱哪种香料,制出的香丸会更合她的心意?”龙碧升接话道,惊讶地捏了捏盛烟的脸,“的确有理,我家小十真是越来越聪慧了”
“嗯,不知岑兄可知三娘子偏爱哪种香料呢?”龙碧飞问。
岑舒砚拧着眉头想了半晌,轻叹了口气,道:“说来我这兄长真不称职,对此是半点不知,待今日回去就派人传书,问问小妹。”
“好啦,舒砚哥哥就别忧心了,现在……”盛烟本想忍住,但实在是忍不住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三位哥哥,能带盛烟去祭祭五脏庙了么?”
听见盛烟肚子已经咕咕叫起来,三个年长的都肆意地笑出声来。
选了家富丽堂皇的酒楼要了厢房,龙碧升看见对街有人卖蟹黄小笼包,嘴馋了,问盛烟想不想吃,盛烟好奇地点点头。龙碧升便拽着龙碧飞下楼了,非要亲自去买,还不肯花自己钱袋的银子。
厢房里,就剩下了岑舒砚和盛烟两人。
“说来翎哥哥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要是他知道,我们撇下他不管就出门了,指不定多生气呢。”盛烟呵呵笑着,边给岑二少斟茶。
其实为何要把瞒着方翎偷偷溜出来呢?因为有人把他缠住了,那就是比他们先到的五少爷龙碧沉。龙碧沉最近困在了熏香方上,知道几人之中方翎最谙此道,便一见到他就死缠烂打地跟着,搅得方翎和龙碧升都不厌其烦。
因为方翎原本就喜欢跟着龙碧升,这下多出个龙碧沉来,龙二少还不赶紧闪开,免得被两只尾巴跟着,甩都甩不掉。
岑舒砚静静地听着盛烟讲这些琐事,时不时“嗯”一声,还是不大说话。
盛烟则觉得有些尴尬,这位哥哥也未免性子太冷了,他这么费劲地找话题,都快没话可说了。
喝干了自己茶盏里的茶,盛烟抬头时,意外地发现岑二少把一块杏仁酥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柔声问:“盛烟平日喜欢什么花?”
“呃……梨花。”怎么突然问他喜欢什么花。
“嗯,你这香囊是梨花百合香,香气很清雅。”岑二少的笑容就如他身上那缕兰香似的,若有若无,却总感觉萦绕在鼻翼两侧,挥之不去。
盛烟不知不觉就轻声回道:“盛烟倒觉得,是舒砚哥哥的兰花香更轻渺悠远。”
岑二少不语低头,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不小的弧度。
接下来两人不咸不淡地谈论起一路见闻,与其说岑二少不爱说话,不如说他是语言太过精简,旁人需十来句说完的事,在他这里四五句就讲完了。
但盛烟并不觉得无趣,岑舒砚给他说了好些趣闻,他也听得笑弯了腰。
眼见茉莉花茶没了,盛烟准备喊小二进来再上龙井。
岂料,突然一阵劲风袭来,不知是谁“嘭”的一脚踢翻了厢房门口的屏风。
“你说厢房都满了,这间厢房不还有人吗?”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站在屏风边,摇着一柄象牙骨扇,笑意轻蔑地对小二道。
“哎哟这位爷,你别为难小的了……这厢房被四位公子包下了。”小二是很有眼力见的,达官贵人他见过不少,可谁是真正的身份尊贵,他一眼能看出来。且不谈龙家三位少爷的穿衣打扮,单看年纪最大的岑舒砚,他就知道这四位是不能慢待的客人。
哪像这一位,穿的虽然也好,但整个一暴发户,可别给他捅出大篓子来
岑舒砚冷冷地看过去,示意盛烟坐在他旁边来,道:“小二,这位客人是不是走错了门?”
小子连忙赔笑:“是是,我这就请这位爷离开。”
他转头要请那公子哥走,却被公子哥一脚踹翻在地,怒斥:“你是什么东西,赶拦本少爷的路?知道我是谁么,本少爷乃是太子爷未来的大舅子,岑府的二少爷是也”
“噗——”盛烟一口茶喷出来,心说这人谁啊,怎么那么缺心眼啊。
正主在这儿呢,他这个倒霉催的,还不认得
岑舒砚只冷哼了一声,脸都没转过去,抬手给盛烟拍了拍背,“不用理会那些讨人厌的苍蝇臭虫,你没呛着。”
“哦……已经没事了。”盛烟心里暗笑,原来冰山似的舒砚哥哥也是会骂人的。
就见这位不长眼的公子哥怒气冲天地走过来,本来要举起拳头吓唬吓唬的,但走近看见岑舒砚的那张脸,顿时换了脸色,恬不知耻地笑出一脸褶子,还想伸手摸他的下巴。
盛烟厌恶地皱起眉头,也不客气,甩手把手里的茶盏给扔了出去。
“唉哟”
盛烟可不是随便扔的,是看好了这人的眉骨扔的,这一下不偏不倚,还挺准。
不过他也没想到,就这么一手便让对方流了血。看见他捂着一手的血,盛烟有些不知所措了,慌乱地看了看岑舒砚。
岑舒砚这时却是在笑,眉梢高高上扬,犹如流云出霁,笑意葱茏。
他拉着盛烟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边,语调冰冷地道:“给你一次机会,姓甚名谁,为何要冒充他人。一个字说的不对,打掉你一颗牙。”
说罢一抬手,不知从何处闪出来一个白衣人,对着此人就扇了一耳光。他一张嘴,就合着血吐出一颗牙来。
盛烟看得啧啧称奇,不过这下是放心了,挨在岑舒砚身边坐着,继续吃他的糕点。
“你你你……你是谁?”这公子哥被打懵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岑舒砚根本不屑抬眼看他,“好像,是我在问你话。”
他放慢了语调更显得清冷狠戾了几分,那派头让人不相信他身份不凡都难。
“我……就是岑二少,你怎么着”掉了一颗牙还不吸取教训,真是死鸭子嘴硬啊。
岑舒砚轻轻摇了头,慢声道:“看你这副装束,是从西边来的,一身的上等双面绣却穿出了登徒子的味道,真是糟蹋东西。你那象牙骨扇倒挺值钱的,想必家境殷实,但可惜……假扮别人就不该拿着自己名讳的扇子,你是容家老几?老大不会这么没脑子,老二一心经商个性圆滑,老三不学无术但不像你这么招摇……哦,原来是老四。”
哇……盛烟在心底里暗叹,刚才他说了多少字了?
这下,可是惊得这倒霉公子哥倒吸一口寒气,“你,你到底是谁?本少爷……本少爷今日不与你计较了,就此告辞”
他转身想走,但就在这时,龙碧飞和龙碧升回来了。
一看有人想找茬,龙碧升有些炸毛了,横竖看了看这人几眼,嗤笑道:“哪里来的竖子敢找我们的麻烦?盛烟,舒砚哥……没事?”
他故意叫得亲近了些,是有意试探这人可否认得岑舒砚。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这人跟木头似的钉在了原地,苦着一张脸就快哭出来了。他大哥不是说岑舒砚应该不在灵邺的呢,怎么他头一次想冒充他过过皇亲国戚的瘾,就撞个正着呢?
岑舒砚招呼他们坐下来,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上下打量了这容四少一会,龙碧飞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冷笑着对他道:“容四少,别人都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怎么你与众不同的,偏偏想冒充别人呢?冒充谁不好,还偏偏冒充了岑二少?这事儿……你自己掂量着,该怎么办好呢。”
容四少霎时蔫了,冷汗津津地求饶道:“我是一时糊涂,真的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岑二少的还望岑二少和三位龙少爷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了。这顿饭我请了小二赶紧的,上最好的酒宴来,帐都算在我山身上……呵呵,都算在我身上。”
“我们还用的着你来请客么。”龙碧飞挑了挑眉。
容四少的谄笑立时僵在了脸上,紧张地站着,望着岑二少,等着他开口。
若他一状告到了父亲那里,自己下半年都别想出门了,还是服软低头认错
半晌,就见岑二少放下茶盏,侧头对盛烟轻声道:“盛烟,你说怎么惩罚他好。”
“呃……”为什么要问我呢,盛烟摸摸鬓角的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把身边的一个小包袱拆开来,指了指道:“不如,让他把这些都吃了,别浪费啊……”
龙碧飞和龙碧升凑过来一看,捂着嘴巴闷笑不已。
岑舒砚也微微扯了扯嘴角,点头应允。
盛烟就眯着眼,拿起把这包东西往容四少跟前一递,“舒砚哥哥说了,如果你把这些都吃下去,他就原谅你这一次,既往不咎了。”
容四少就看见二十几个花样各异的饼子搁在里头,看起来像是月饼,仔细一看又好像不是。但是他不能不吃啊,甭管这东西好不好吃,应该吃不死人。咬咬牙,他伸手拿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记得,要全部吃光哦”盛烟差点憋不住笑,说完这句话就跑回岑舒砚身边。
岑舒砚直盯着他那瘸拐的腿,提醒道:“盛烟你小心着走,慢点。”
龙碧飞和龙碧升相视一眼,有些小小的讶然,但彼此心照不宣。
其实盛烟的腿早就好了,但他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就依然装着,一瘸一拐地走路,但很明显不如过去严重了。
如果走的很慢,他就索性不装了,几位哥哥也不觉奇怪,只以为他的腿是因为长年服药当真好多了。
因为容四少的吃相难看,他们觉得碍眼,就把屏风架在了中间,才让小二上菜。这厢,他们吃着美味珍馐,外头,容四少啃着各式各样的小“月饼”,端菜进来的小二是看得痛快极了。
吃了半柱香的功夫,容四少快撑不下去了,吃的要吐了。
“喂,你得吃光的,加把劲啦”盛烟冷不丁探头出来看他一眼,催促他快些吃。
说来这些个“月饼”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别的,是某些小商贩冒充龙家用花模“脱”成的的各式花饼,给做出来的次品。外表看起来很相似,但用料不同,那些无良商贩为了挣钱,就用糯米、枣膏、丁香、藿香、甘草、芡实根这些个较为便宜的几样东西凑合在一起,做成了假货,拿到一些小镇的集市上卖。
这些假香饼好看但不中用,比起焚香,它倒是更适合吃掉,但味道肯定不怎么样。
灵邺周边就刚给缴收了一批假的,放在了龙家香铺子里,用以对比真货。
盛烟看了觉得有趣,就拿了一些准备回去废物利用的,但还没想要怎么用,这不碰上容四少了,正好用来罚一罚他。
可怜容四少当晚拉了一晚上的肚子,恐怕是这些“月饼”里也掺了蜡和劣等的草木灰。
几个人吃完饭,心情舒爽地回到客栈。
他们前脚进门,方翎后脚就从楼上从冲下来,气鼓鼓地指着他们几个道:“你们太过分了,背着我偷偷出去玩”
龙碧升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要这么说,把怀里的一个油纸包掏出来扔过去,“喏,给你带了八宝鸡,还是热的呢”
“真的?”方翎接过东西闻了闻,喜滋滋地拉住他的手,“嘿嘿,还记得我最爱吃这家的八宝鸡啊。”
“你个吃货”龙碧升伸手戳他们的脑门。
这时却见西屏神色慌乱地从他们包下的那层搂跑下来,对龙碧飞道:“主子,不得了了您您……您盒子里的那块龙涎香……不见了”
“什么?”龙碧飞的脸色顿时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托腮~梨花在想,20号过生日,做什么庆祝一下呢?
不然……20号双更,或者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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