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府坐落在西北詹东城,西北景致自是与江南格外不同,辽阔广袤,河流山川较之永嘉,就好比是豪气干云的男子较之温婉娴雅的绣女。一个是大刀阔斧披砍而出的壮丽山河,一个是纤细银针下勾勒的瑰秀画卷,两种韵味,两种风情。
盛烟坐在马车内,前一刻还在与龙碧升品段今年各个世家所出的帐中香,那一刻就被窗外一马平川的风景所吸引,睁大了眼睛凝视着,一眨不眨。
龙碧飞是来过西北两次的,但皆是匆匆而行,这次既然只为私事,也想多停留几日,便任由盛烟喊住车夫停下,跳下马车去骑马了。
驰骋在这样的碧空和平川上,盛烟才恍惚明白了,为何岑舒砚宁愿去边关做一个小小的参军,夙又因何愿与自己的将士甘苦与共、共赴沙场。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豪情千尺满溢于胸腔,万丈雄心激荡在天地间,哪个男子不向往!
比起江南水墨淡彩的金秋,这里的深秋很是萧索,然而却丝毫不令人感觉到沉郁,置身于这里只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便会忍不住放开了心绪,化为一片树叶飘荡在风中,任凭眼前的树影、黄土吹散了一切。
“大哥,我喜欢这里!”盛烟对着车内的龙碧飞喊,拉着他也要他出来骑马。
龙碧飞拗不过,便跳上一匹枣红良驹,甩开马鞭,追赶着盛烟而来。
盛烟回头看着龙碧飞逐渐舒展的眉头,嘴角也勾起了笑意。大哥真该多出门走走,对他有好处,这里自己尚且如此喜欢,二哥也定然会更加喜爱……他最向往的不就是做天上翱翔的飞鹰么。
“盛烟你慢点!”龙碧飞对他的骑术可是不放心的,盛烟的腿现在看来貌似全好了,走路已经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每逢变天的时节,还是难免钝痛,教会他骑马,还是他和碧升当初商量了几日才答应的。
盛烟也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缓了缓缰绳,两人并驾齐驱了一阵。
“大哥,这儿距离边城玉容关远吗?”他指着西北问。
龙碧飞淡笑着望过去,道:“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有两条路可以去,看你怎么走。”
“哦,这样啊……那里的风光也这般好吗?”盛烟想起夙和岑舒砚都在边关呆了几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两个会不是认识的?
“我可没去过玉容关,所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色,指的就是那一带了。”龙碧飞调转马头,“该回去了,快要天黑了!到了夜晚这里的景色可就让你说不出美了,会变得森然可怖……如果越不过这道山,到了半夜伸手不见五指,亦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会吧?”盛烟惊讶地吐吐舌头,乖乖跟着他回到了马车那儿,车夫也提醒他们要快点翻山,“这山头不大,但是最近有流寇出没呢,两位少爷还是多加小心!”
流寇?龙碧飞想起岑舒砚在信中提及过的,点点头道:“那就快些上路吧,拴上两匹马,也能够快些!”
他们今次出来并未带什么下人,只有两个随行小厮,车夫是龙家的老车夫了,西北这带是他的老家,对这边的地域很熟悉。
盛烟坐回到马车上,锤了锤自己的腿,“下了马才觉得腿软了,看来我今后得找机会多练习骑马?”
“你有必要把骑术练的那么精么?”龙碧飞促狭地看着他,“是怕被谁比下去了?”
“只是比较方便……我又没说要和夙比!”盛烟不假思索地回了嘴,说完才发现自己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龙碧飞干笑了两声,撩开车帘往外看,发现天色忽然就黑了下来。
“奇怪了,怎么这么快就黑了?”盛烟也跟着看了看外头。
车夫回过头来皱眉道:“不得了,看这架势,怕是要遇上黑风了……大少爷十少爷坐好了,我要甩开鞭子了!”
“好,你小心着点!”龙碧飞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握住盛烟的手道:“这黑风夹带着沙尘,一起就没法赶路了,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还没真法子。若真遇上,就只能找个避风的地方在马车里躲一晚。”
盛烟点点头,也有些紧张起来。
往詹东城方向的管道上,一辆马车飞驰而行,在愈渐浓郁的暮色中慢慢隐遁了影子……风声猎猎,宛若荒原上孤鹰的叫声,惊空遏云。
詹东城内,岑府上下红妆艳艳,已满是一派喜庆的场面。
西暖阁二楼的一间房里,岑舒砚端起酒壶,给面前的贵客斟了一杯酒。这位贵客衣着紫红银白二色的紧袖长袍,绣着腾云飞龙图样,腰带是镶嵌着八宝珠的厚白锦,明艳逼人,额上束起金丝抹额,却没有束冠,仅有一根雪白缎子发带,绾了黑亮的发髻,相当随意的垂落在耳边。
见他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岑舒砚摇了摇头,“殿下怎么还是这个脾性,才刚坐下就喝的这么急?真该先给你一壶茶!”
“怎的,讨你杯酒喝也那么多麻烦。”酆夙扬畅快地吐了口气,道:“好酒!”便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干脆自己倒起酒来,“到了西北还不让我喝酒么,在宫里呆了大半月,可算没把我憋死!”
“皇上皇后爱饮茶,严禁皇子日日饮酒,殿下不是知道么?”岑舒砚拦了拦他,“我看你也要早日成亲,有个人管着。”
酆夙扬微微一笑,仰起脖子放下酒杯,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岑舒砚定睛看了看,有些惊讶道:“你的香袋送人了?你……找到那个人了?”
“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在哪,只是这四年不敢相见罢了……”酆夙扬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一双眸子璨然透亮,“这次一回到灵邺,就再也按耐不住了。”
“看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而且两情相悦,修成正果了?”岑舒砚浅笑着拱手恭喜他:“看来你的喜酒不就之后我也能喝到了……既然是殿下看中的,肯定是善解人意温柔贤惠之人。”
“善解人意不错,温柔么……” 酆夙扬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盛烟在他们初夜之后凶神恶煞要踢自己下床的样子,忍俊不止道:“我看全天下,就他一人敢打我了!”
“啊?”哪有妻子敢打丈夫的?岑舒砚蹙起眉头,问:“不会吧,殿下看上的到底是哪家的闺秀?”
酆夙扬回头笑睨着他,道:“我何时说是女子了?”
岑舒砚的手抖了抖,“……殿下之意,你的心上人是……”
“这么惊讶做什么,他与我一样同为男子,是一个世家庶子。”酆夙扬偷偷打量他的脸色,“或许你认识也不一定。”
岑舒砚愣然地晃了晃神,我认识的……世家庶子?
“噌”的一下站起来,刚要问清楚,一个黑影从门外鬼魅般闪入,俯身到酆夙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酆夙扬神色一变,对岑舒砚道:“詹东方圆五百里内,西边可有一座墨尤山?”
“确实,那里近日出现了流寇,我正要与殿下禀告这件事的……”岑舒砚从未见过他这么焦虑,要知道即使在边关阵前,他们的九皇子也来都镇定自若的泰然模样。
“唉,你真该早些告诉我!今日起了黑风,还刚好是在墨尤山附近……” 酆夙扬连忙把随身携带的牛皮地图铺开,指出一处问道:“可是这里?”
岑舒砚立刻点头:“就是这里,殿下为何如此紧张,出什么事了?”
酆夙扬转身系好披风,拿起佩剑便往外走,“我今日只带了贴身的侍卫队,要把流寇全部剿除恐怕有些吃力……只得想办法速战,全身而退了!”
“这个时候去攻打流寇?”岑舒砚万分不赞同,“不行,这天气根本不能作战,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酆夙扬抿嘴笑着望他一眼,“我的暗卫把盛烟跟丢了……我得亲自去找他回来。岑兄,麻烦你备好热水热酒等我们……”
说罢,酆夙扬翻身而下,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急冲冲带着自己的一干精锐侍卫,奔出门外。
岑舒砚怔然地坐在桌前,脑袋嗡嗡作响,“殿下刚才说……盛烟,盛烟?”他认得的世家庶子里就只有一个盛烟,永嘉的盛烟,龙府的盛烟。
原来,原来……九皇子在边关四年,口中念念不忘之人竟是盛烟!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急忙派人去酆夙扬詹东府尹,通知他调兵去接应。旋即,即刻奔赴到前院,与父母通禀了这件事。岑大人大惊失色,赶忙集合府护院,让他们赶上去。他手下有一个对墨尤山地理特别熟悉的老管家,应该能帮得上忙。
那厢,盛烟和碧飞是否遇上了流寇呢?
事实是,他们被黑风逼得不得不进入墨尤山,刚找个一个避风的山岩,就遇上了流寇中的一支巡完山准备回巢的队伍。
盛烟从未见过长相如此粗犷的人,看着他们拎着刀围上来,问他们大吼大嚷讨要金银,说没被吓到那是假话,但是他也是堂堂男子汉,岂能如此轻易被歹人欺辱!
龙碧飞护着他在身后,与他们交涉,“几位大爷无法是求财,我们包袱里有银子,都给你们……今日风大,需借贵宝地歇息一宿,还请行个方便。”
盛烟拉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个字:逃。
他瞥见那领头的眸子里流转出一股暴戾杀气,看来不但想劫财,还想要他们的命。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必须找机会赶紧逃!
龙碧飞也是大急,眼睛往一个浅色的包袱里瞟了瞟,盛烟瞬时会意过来,那里头有几个地龙烟火弹,原本是要带给岑舒砚婚礼上助兴的。现在看来……只能试试用它们能否挡住这群人的去路了。
假意给他们取银子,盛烟把四个烟火弹藏在袖口,在这群恶人搜包袱之际,他偷偷塞了两个给龙碧飞。
兄弟俩使了个眼色,龙碧飞告诉他们另一个包袱里有几锭金子,拉起盛烟便往外跑,甩人扔下一个烟火弹,正砸在那个领头的脚下。
跟着,“轰轰轰”三枚烟火弹接连不断在山岩下炸开,盛烟跟着龙碧飞往林子里钻。车夫和两个小厮也顾不得包袱行李,拼命往前跑,但是……他们几个都不识得方向,盲目地跑了一阵就听见身后有人追来了。
盛烟瞅见前面有一个树洞可以藏人,想也没想把龙碧飞一把推了进去,自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他好歹跟着夙学过一些拳脚,这会儿跑起来也是健步如飞。但眼见着后头黑压压的影子快追上来,他吩咐车夫和小厮分两路往山下跑,想办法去找人来。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盛烟觉得自己像是迷路了,夜里的山间的确伸手难见五指,今晚的月亮几乎一大半都掩藏在黑云里,身边的景象难以看清。
突然他脚底一滑,好几个小石子咕噜咕噜滚了下去,听这声音,底下莫非是断壁?
盛烟不敢再往前了,只得蹲□子,慢慢用脚探路。
不大一会,居然看见了一片火光由远及近,从山下而来,但是火光很低,应该是在这片断壁之下。往旁边一望,盛烟找见了一些大泥块和石头,拿起来一个个地往下抛。他现在不能喊,因为底下那些人远,而身后这群人近。
扔了半柱香的功夫,下面那队人好似听见这里的动静了,火把游走的快了很多。
盛烟心里一喜,又扔了一堆石头下去,这次有些石头落在了树木上,发出了更大的动静。
“盛烟!盛烟——是你吗?”阴冷的山风中,这道熟悉而清朗的声音就像一缕炽热的晨光,驱散了他周身的黑暗。
盛烟眼神稍滞,深吸一口气,大声往回喊:“夙,夙!我在这里,在这里!”
与此同时,他伸后的追兵也听见了盛烟的喊声,握紧了手中的刀追了过来。刚才好几个人被他们扔出的烟火弹炸伤了,因而都憋着一股戾气,想要宰了这两个公子泄愤。
酆夙扬能够听音辨位,即刻提起气息,从高大的树木中穿梭而上,抬脚在空中翻转横踢,踢飞了侍卫手中的六个火把,翻身提起脚跟一扣,踩着飞石一般,便让它们都插入石头的裂缝中,映照亮了这片断壁。
仰首一看,盛烟正趴在断壁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掉下来。
盛烟却听得耳边的风声变了,一低头,身后的凌空一刀滑断了他几根发丝。他踉跄着往后退,目光略微一扫,就发现身后有五人步步逼近,一咬牙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酆夙扬见状霎时胆战心惊,撩起衣摆垫脚飞跃,如鹞子般往上腾空而起,一把搂住直直坠落的盛烟,牢牢锁在怀中;顺手从腰间摸出几枚飞镖,如光如电,往断壁上射了出去。
紧跟着,几声惨叫在空中溅起,嘶哑瘆人。
一落地,酆夙扬便把盛烟搂在怀里左看右看,“你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了?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欺负你了,盛烟你说话啊!”
盛烟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半晌没做声,急得酆夙扬以为他吓出病来了,转身提剑要把那群流寇给杀了。
不料下一刻,盛烟埋头扑进他怀里,压在他胸口上闷声道:“我没事,就是看见你太惊喜,有点……不敢相信……给我抱一会,我就信了。”
酆夙扬笑着扬起披风把他身上盖住,紧紧把盛烟箍在胸前,两人并肩相拥,好似潺潺溪流融入浩淼海洋。
胭色凝脂,夜如凝紫。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michellelxhm童鞋的地雷,炸得梨花嗷嗷叫~
现在是第三卷了……也是最后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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