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目录: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作者:满地梨花雪| 类别:历史军事

    一顿饭下来,盛烟对方翎又多了几分佩服,这人平素看起来就行事果决,凡事都有自个儿主意,洒脱潇洒是不错,但也不是有过度自私的忘本之人。

    离开永嘉的这几年,月月他都有书信送到方府,虽然周折,但游子在外,报个平安是应该的,不能侍奉家中二老已是不孝,因而这份孝道是务必要做到的。只不过为了不泄露自己的行踪,他煞费周折,一信封会送去总得耗费不少路费,还要费尽心思在中途周转,不能让方家二老顺藤摸瓜追查出他的下落。

    二老也回信不得,只能指望着每月的这封信,但从信中得知他安然,过得好,应当能得以宽慰。这几年,方家年长的几个儿子又都膝下添了儿女,方家二老尽享天伦之乐,也算是如意的,看来如今仍是不知当初方翎是与龙碧升私奔了去。

    盛烟敬了方翎几杯,又见大哥龙碧飞与他对饮,碧升忙着给二人夹菜,心头是暖意浓浓。

    一低头,发现刚才空了的碗又满了,淡笑着仰起脸,望着酆夙扬。

    酆夙扬给自己倒满了酒,侧脸回望他,轻声催促:“快吃啊,鳜鱼很鲜……我把肚皮都夹给你了,你二哥都没份儿了。”

    “嗯。”盛烟掩嘴,笑嘻嘻拿起筷子吃菜。

    虽说这顿饭还算不得尽兴,意犹未尽,但几个人都相谈甚欢。盛烟舍不得地和龙碧升抱了抱,问了他们成衣铺子所在的镇子,转身上了马车,让大哥和他多说几句话。

    方翎也是不急,把马车赶过来在边上等着,远远看着他们兄弟二人话别。

    就见龙碧飞把腰间别着的碧箫取了下来,递给了碧升,低声嘱咐了一句什么,看着他上了马车,与方翎点了点头,这才回过来,钻进了盛烟和酆夙扬坐着的马车。

    “大哥,等以后有时间,还有机会能见着二哥的。”盛烟让里头坐了些,让他坐在门帘边上,能看着二哥和方翎的马车远走。

    龙碧飞轻声应他:“嗯,我知道。”

    他了却一桩最大的心事,心境也大不同以前,今后还有龙家的重担和责任等着他来挑,往事云烟如画如梦,纵使轰轰烈烈,都将沉淀为他心底最美的眷恋。

    “回去时,给你嫂子选件礼物吧……”他放下车帘,对盛烟道。

    盛烟连忙点头:“好啊!还有,给我那快要出生的侄子送什么好,大哥你挑你的,我挑我的……这钱我必定要花,花多少你都别管!”

    “好~你自己看着办。”龙碧飞此时此刻舒展开的眉眼,果然看着爽朗多了。

    回到岑府已经是掌灯之时,盛烟在屋子里更了衣,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酆夙扬净了手,看着自己没擦干的手指,想要抹他一脸,刚要上前,盛烟在包袱里翻翻找找,拿了个小盒子出来,对他道:“我出去一趟,夙你累了就先睡吧。”

    这个时候还去要哪里……酆夙扬来不及问,就见他风风火火出了屋。

    那厢,盛烟寻见了岑府的管家,问了他岑舒砚的屋子在哪儿,也不叫人通报,径直走进了一个种满了紫竹的院落,此处僻静清幽,与外隔绝,还真是岑舒砚喜爱的那般清雅风致。

    盛烟不好进屋,便站在院里咳嗽了几声。

    岑舒砚坐在书房窗前的几案边,一抬头便看见了立在月光中的他,碧月掩面,环佩呵香,静静站在那里便成了一幅画。

    “盛烟……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有事?”岑舒砚推门出去,脸上有掩不住的笑纹,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描绘着蝴蝶花样的盒子。

    盛烟回眸一笑,伸出手把东西递给他,“本来我与大哥已经送了你贺礼,但我想着有样东西,明日的岑夫人见了或许会喜欢,正好带在了手边就干脆拿来给你……这红漆螺钿香盒里装着白檀薄荷香丸,呈香礼佛再好不过了。”

    看着岑舒砚接下,又道:“舒砚哥,盛烟真心祝福你们,夫妻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早日开枝散叶……头白偕老。”

    岑舒砚一瞬不瞬凝望着盛烟,百般滋味涌上心尖,也只能化作一抹无声的笑,“……我代拙荆谢谢你。”

    “好,那舒砚哥早些休息,明日可是你大喜之日,我就……不再叨扰了。”盛烟往后退了一步,在岑舒砚澄澈而氤氲的目光中慢慢转了身。

    岑舒砚低头看着这红漆螺钿香盒,手指轻轻抚摸上去,一阵轻风掠过,带起清洌竹香,再抬起眼时,眼前空余月影,人影笑靥已不再。

    翌日,西北最有名望的岑大人府上,二少爷岑舒砚大婚。

    嫁娶的队伍从灵邺而来,蔓延出去足足有几百米远,良辰吉时一到,新娘子的花轿被抬进了岑府大门。西北的婚俗便是进了大门再踢轿门,盛烟与龙碧飞站在不远处,看着岑舒砚慢步到花轿前,撩起衣摆,似乎是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抬脚踢上了轿门。

    盛烟不由得在心底松了口气,目光随着下轿的新娘子而动,看着她被喜娘搀扶着下了轿,往岑府内堂而去。

    新娘远道而来有些疲累是难免的,但盛烟凝眉愣住,她的脚步也太过虚浮了吧!几乎要被两个喜娘架着走,半个身子都倒在了喜娘身上。

    回头看了大哥一眼,压低了声音问:“大哥,这新娘子是哪位府上的千金?”

    龙碧飞早早打听过这消息,便道:“出身于阜城,名门闺秀。你应知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有四个,这位娘子便是最小的那一个,这月才刚满了十四,豆蔻年华正当是娉婷而立,可是……”

    虽说十四岁出嫁在天翔朝算不得早,但与舒砚哥的年岁就相差有些大了啊。盛烟皱了皱眉,“大哥也看出来了么,这新娘子身子怕多有不适,却不知是……”是因为远嫁累坏了身子,还是原本就有痼疾呢……

    龙碧飞也觉得奇怪,“皇后的娘家,与我们龙家历来是没有交情的,你问我,我还当真不知了。”

    盛烟只得闷闷蹙眉,但愿舒砚哥别娶了个孱弱的妻子才好。不过这门亲结下来,岑家这皇亲国戚的名头是彻底坐实了,出了一个太子妃不说,还娶进来一位皇后的亲侄女。

    接下来的行礼,盛烟与龙碧飞并无多大兴趣,就没有挤到前面去,仅仅站在外围看了看,却忽闻喜娘轻叫了一声,不知发生了何事。

    后来到了席间,龙碧飞才打听到,原来是新娘子在跪拜时没能立稳了身子,喜娘这边刚松手,她就顷刻歪倒了下去。还是岑舒砚眼疾手快扶住她,才勉强让她跪直了,当下岑夫人和岑大人就沉了脸,有些讪讪地受了礼。

    宾客也都切切细语,议论着这位刚进门就差点摔倒在公婆门前的新娘子,盛烟也心中忧虑,得着功夫找到酆夙扬,问他是否知晓这位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酆夙扬有些讳如莫深地摇摇头,说不很清楚。

    盛烟不悦地瞥他一眼,好不容易瞅准机会,低声问了岑舒砚一句:“嫂夫人可还好?”

    岑舒砚让他放心,“无恙,只是路途太过劳累,所以体力有些不支了。”

    这才让他放下了忧虑,不咸不淡地与龙碧飞与几位世家公子推杯问盏了一阵,偷空遛了,拉着酆夙扬去暖阁下棋。

    酆夙扬的棋力很强,盛烟杀了四盘都输了,最后悻悻放下棋子,道:“明日,我与大哥就走了,得去那家分店香铺看看,查查蔷薇水究竟是何人在捣鬼。你呢……要回灵邺么?”

    “这次出来也是打着整顿西北军务的旗号,多待些日子无妨,不如就陪着你们一起……不过么,明日要先去与几个常驻西北的将官打打照面,我这边忙完了便去找你……如何?”要酆夙扬全然因公废私那他可做不到,正事要办,但只要办的快,剩下的时间随他自己安排。

    盛烟低头莞尔,“那我与大哥就住在香铺后院好了,你来了也无需费神找了。对了,我身边的暗卫,你抽调回去吧,这路上再无流寇了,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安全重要!”

    “那可不行,我这身手,天翔朝还没几人是我的对手。还怕有刺客刺杀我不成?这事儿你别管,我人手自然够用,不差那一两个!”酆夙扬板起脸固执起来,盛烟也憷上三分,只好嘟嘟嘴,继续摆弄棋子,“再来一盘,我就不信赢不了你了!”

    酆夙扬笑而不语,拈起一枚黑子,对他道:“你先手,再让你三子半。”

    “我先手就先手,但是……不、用、你、让!”盛烟倔强地仰起头,心里嘀咕的是,如果让了子自己还输了,岂不更加丢人?

    这一盘棋就杀到了半夜,盛烟看看与酆夙扬打了个平手,最后逼得他不得不和棋,已是心满意足。一放下棋子就跳下冲到旁边的茶案,灌了好几杯茶。

    酆夙扬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心说自己真不容易啊,让棋还不能留下破绽。

    隔天盛烟就与龙碧飞上了马车,岑舒砚新婚燕尔,也就没有去打扰他们,只在用过朝食过后与岑大人岑夫人辞别,就离开了岑府。

    酆夙扬坐在马上,策马扬鞭,把他们送出城门,才又折返回去。

    话分两头,龙家在西北一共有四家香铺,门脸最大、香品最多的就当属雍乌县的这家,次品蔷薇水就从这里卖出去的。

    盛烟和龙碧飞进了城,商量着怎么能敲山震虎。

    酆夙扬派出去的暗卫曾回来禀告说,这香谱掌柜有个私人别院,对外说是养着小妾,但他夜探后发现这别院就是他用来制出次品蔷薇水的地方。

    “如果一开始就表明我们的身份,他很可能遮遮掩掩不会说真话……大哥,你也是来过这里的吧,虽说只有一次但也需提防他能认出来,不如,我先进去探探?”盛烟是从未来过的这里的,龙家各家香铺的掌柜也每隔五年才去永嘉一次,这家店的掌柜只听说过他龙十少,从未当面见过。

    龙碧飞觉得这主意不错,点头应允,盛烟就假扮成专门上门买香的商人,进了铺子。

    掌柜姓邱,额头挺宽,颧骨高耸,嘴皮薄,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还是个刻薄的面相。

    “哟,这位公子,您想要点什么?”他看盛烟衣着华贵,气度也不似一般的纨绔子弟,便亲自从柜台里走了出来。

    盛烟既不笑也不说话,只神色淡淡地绕了一圈,问道:“还说龙家老字号如何好,我看也不过如是,连蔷薇水也没卖的。”

    “哎哟,这位公子可是问对人了,我们这儿什么都有,怎么会没有蔷薇水呢!只是,这东西本不许对外卖的,你可知道龙家老爷子定下了何等规矩,本店的蔷薇水都是从大食那儿转买过来的,价格昂贵,又是实打实的真货,所以嘛……”掌柜的还真是看人说人话,看鬼是鬼话,把盛烟当成大金主了,可不得宰一顿。

    盛烟冷下眸子,转而笑道:“银子不是问题,但我要看货……如果不是真货,我可是会砸了你这铺子!”

    “呵呵呵,哪能呢。”掌柜立马让人出去取货。

    龙碧飞在外头看见了,对自己贴身的小厮挥挥手:“去,跟着他。”

    盛烟又在铺子里转了转,在墙上挂着的一幅诗画面前驻足道:“掌柜的,这首李商隐的《烧香曲》有点意思,听闻龙家老字号香铺的掌柜个个都是行家,对焚香应当是极为精通吧,可否为在下说一说这《烧香曲》哪?”

    掌柜的哈腰赔笑道:“这幅画上其实只有上半阙。说的是点燃香煤或香炭殜的步骤,提到了博山炉和香兽,那也都是焚香时的意趣所在。”

    “哦?”盛烟就背过身,对着他轻声吟道:“钿云蟠蟠牙比鱼,孔雀翅尾蛟龙须。漳宫旧样博山炉,楚娇捧笑开芙蕖……八蚕茧绵小分炷,兽焰微红隔云母。其他的就不说了,这‘八蚕茧绵小分炷’是何意啊?”

    “说的是要用茧绵来点燃香煤吧。”掌柜想了想,并未说的很仔细。

    盛烟又问他何为“八蚕茧绵”,这下可把掌柜的难住了,半天支吾不出来。

    慢悠悠踱着步子,盛烟一边看着门外,一边提高了声调道:“有蚕一岁八育,风土多暖,至有八蚕……这养蚕是有讲究的,养蚕到了第八次,已经是晚蚕了,此时吐的茧已经无法抽丝,只能做棉絮,或者用来做火捻,所以才有‘八蚕茧绵’一说。”

    此时他顿了顿,忽而厉声道:“连常年挂在面前的‘八蚕茧绵’都不知何意,你还敢说自己是龙家老字号的掌柜!哼,我看,八成是个冒充的,在这里肆意妄为,败坏龙家的名声!”

    掌柜的被他一斥,额上顿时渗出冷汗来,硬声道:“我,我怎么会是冒充的!我在这里做了十年的掌柜了,这里方圆百里的人都认得我!”

    这时,盛烟看着从门外走进的学徒抱着一个包袱,顺手从里头拿起一瓶打开来闻,冷笑道:“好,你也说……自己为龙家做了十年的掌柜,龙家可待你不薄吧,那又为何……竟胆大包天,敢私自造卖这次等劣质的蔷薇水!”

    啪!一瓶蔷薇水被他砸在了地上。

    掌柜隐约被他的怒容给镇住,刚要问他是谁,就见一个紫袍公子从马车上走下来,脸色沉郁,缓缓走进了店门。

    “大,大……大少爷!”他转脸看看盛烟,又看着龙碧飞,立时明白过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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