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聚沈家(一)

目录:[萧十一郎]蔽日| 作者:帝休| 类别:历史军事

    连城璧的想法并无任何差错。

    因为三日后,沈家便来了人。

    沈家来人行了礼,言简意赅道:“三年未见,老太君甚是想念,便派小的前来请姑爷与夫人前往沈家一叙。老太君还说,两月之后天下豪杰将齐聚沈家。为夺割鹿刀,割鹿中原!”

    他这般说的时候,面对的是连城璧以及连城璧亲自请来的三位先辈。

    其难度,不亚于三顾茅庐。

    连家是江湖世家,本来自然是没有的。可这些年连家发展不错,他便寻来三位年迈退隐江湖的有识之士以求辅佐,并以客礼待之。

    李秋零,韩楷风,闻乐。三十年前他们在江湖上极有名,此时却已随江湖埋入历史洪流。

    三人看问题之老辣,少有人可及,然而他们皆不约而同臣服于连城璧。

    ——因为连城璧比他们更年轻,更有实力。

    连家影响之力愈大,连城璧便愈忙。连城璧并不喜欢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因为仿佛是在嘲笑他识人不明。是以连家之事,这三位老者参与了大多。

    此时也是。

    沈家忽然来人,早在预计之中。他便端坐在主位上,看三位长者是何想法。

    来人说完了话,便垂首听连城璧怎么说。

    而连城璧微微颔首,却是一旁韩老直截了当道:“割鹿刀?那是个甚么东西?”

    沈家来人抬眸看了连城璧一眼。见他并无丝毫不悦,才道:“是一把刀,能逐鹿天下的刀。”

    李老抚须道:“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这柄刀?”

    “因为这柄刀,出炉还不到半年。”

    除了早已知晓的连城璧,三老闻言,面色皆有些古怪。

    李老白眉微敛:“这‘割鹿’两字,取意乃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既然此刀出炉还不到半年,定是还没有杀过什么人。既是如此,那刀又哪来的口气,取名割鹿?”

    来人顿了半晌,面色青红。

    但他答不出这个问题。

    韩老见他不答,冷硬道:“既然天下豪杰齐聚沈家,那刀必然是现身了。你见过那刀了?”

    来人恭恭敬敬道:“不曾,那刀如今尚在关外。”

    韩老冷笑一声:“既然不曾见过,又怎知那刀是能割鹿?”

    来人愣在原地。

    他愣了半晌,下意识看向连城璧。

    连城璧微笑轻暖,恍若势在必得:“三位前辈可知,继干将、莫邪、欧冶子等大师之后,还有位不出世的铸剑冶铁名家。”

    李老恍然:“莫不是徐夫人?”

    连城璧颔首。

    徐夫人并非是个女人。他只不过姓“徐”,名“夫人”。荆柯刺秦王所用的剑,就是出自徐夫人之手的。

    而那柄割鹿刀,便是徐夫人嫡裔徐鲁子大师所铸。为了那柄刀,他几乎已将毕生心血耗尽。以他对此刀的自傲,意思也便是唯有天下第一的英雄,才能得到这柄‘割鹿刀’。

    李老眼中忽然绽放出年轻的光芒,喃喃道:“……原来是他……难怪取名割鹿!”

    便连一旁韩老与从不开口的玉老,也露出此般神色。

    这一瞬间,仿佛他们也要逐鹿中原!

    然而三人的眼神很快暗淡下来。

    ——因为无论再如何年轻,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早已失去了角逐天下的条件。

    天下,从来不是他们的!

    来人见三老神色黯然,终于露出自豪神色:“正是如此。是由司空曙司空大侠、赵无极赵大侠、屠啸天屠大侠与徐夫子联名邀请天下豪杰齐聚沈家,为宝刀择主。”

    三位老者已无疑问,转头便对连城璧道:“既然如此,少主便早日前往沈家罢。”

    连城璧却抬手,止住三老的话语:“等等。”

    他的声音并不响,甚至极其轻柔。但所有人,皆不约而同静默下来,听他说什么话。

    他们以为连城璧会要即刻启程前往沈家,夺取那一柄刀。

    然而连城璧之所以为连城璧,便因他想到永远比其他人更多。

    他只说了五个字:“为何是沈家?”

    来人张着嘴要说话,出口的却是“额——”的长音。他闭上嘴巴,吞了口口水,在连城璧温和的目光下,缓缓渗出了冷汗。

    三老先是一愣,而后面色齐齐陡然一变!

    来人环顾周遭,见三老皆皱起了眉,心下惶恐。他见连城璧依然静静看着他,愈发悚然。他几次张口想要说话,都说不出一个字。

    连城璧呵呵笑了声:“别紧张,慢慢说。”

    来人再度吞了口口水,才结结巴巴道:“大——大概是我们沈家……沈家地、地地地位太——太超然了……”

    韩老嗤笑出声。然他出声之后,也觉颇有失礼,便不再笑了。

    来人有些赧然。沈家的地位本来便应由着天下人判断,他这般自夸,自然有着目空一切的嫌疑。

    连城璧却起了身。他一步步走下主位,鬓边长发随之颤动。

    甚至连弧度都是无限的完美,优雅。

    他亲自将来人虚扶起来,在他受宠若惊的神色里,轻笑道:“便回去告诉老太君,城壁与璧君即刻启程。”

    那人欢欢喜喜得来,兢兢战战等待提问,终究又欢欢喜喜得走了。他走时,仿佛带走了三老的欢喜,只留一室沉闷。

    因为三老也不懂,为何刀要放到沈家?

    百年以来,金针沈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依然超然。无论是百年前沈浪,还是如今的沈老太君,确实有让人佩服的地方。

    然而退一万步来说,沈家并非江湖领袖,更甚者今时今日人才凋零。徐鲁子,又为何要将那把天下人觊觎的割鹿刀,放到沈家甄选主人?

    抑或者说——究竟为什么,要让天下人,都聚集到沈家?

    连城璧轻点指尖,眯眼沉思。

    宝刀唾手可得,连城璧却不为所动,甚至可以注意到他人所无法注意的东西,三老又再度佩服了一分。

    宝刀逐鹿,逐鹿天下。然而能逐鹿天下的,又怎么会是一柄刀?

    三人这般想着,神色愈发黯淡。

    因为他们发现,无论他们再年轻几岁,纵然带着如今的阅历与能力,也无法与连城璧相比。

    他们便几乎是怀着崇敬,欣慰的心情看向连城璧。

    无瑕公子,连城璧。

    他们的少主,也会是未来江湖中不可或缺的无瑕公子!

    连城璧沉思片刻,正要挥退众人,明安却道泰阿总管回来了。

    泰阿三日前被连城璧派出打探消息,此时也已掌握所有。他开门见山道:“割鹿刀已在入关的道上。”

    连城璧了然轻点指尖:“有人护刀?”

    泰阿道:“是。”

    连城璧又道:“可是赵无极、屠啸天、海灵子,司空曙四人?”

    泰阿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却只是点头。

    连城璧微眯眼,三老却露出动容神色。

    他们退隐江湖时,这些人才刚刚出名。然而就连他们三人也不得不承认,即便他们鼎盛时期,也无法与这四人媲美。

    玉老敛下面上震撼,这才缓缓道:“有这四人护刀,当今天下,只怕再没有人敢夺刀的了。”

    他这般说,所有人皆是同意。

    泰阿点点头,又道:“徐鲁子说,宝刀赠少年英豪。是以如今夺刀人选,不外乎与少主齐名的五位君子。”

    三老齐齐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

    ——当今武林少年英雄,再无人可与连城璧争辉。

    他们的老眼中几乎下一瞬便要露出欣喜神色。然而泰阿下一句话,却叫他们又换了神色。

    泰阿表情古怪道:“徐鲁子唯一的条件,却是要杀一个人。”

    连城璧微挑了眉。他从袖中取出帕子,细细擦拭他那修长完美如玉的指尖:“哦?”

    泰阿一字一顿吐出几个字:“他要杀的人,是萧十一郎!”

    三老面面相觑。

    连城璧擦拭指尖的动作终于顿住了。

    他缓缓抬眸,视线从掠过指尖,掠过泰阿,转而放到门外无垢山庄景致。

    不知是否是四人的错觉,顿时只觉连城璧的的目光阴寒森冷。但他唇角弧度,一如往出的温柔。

    连城璧缓缓吐出一口气,半晌只说出了五个字。

    “萧十一郎啊……”

    夜凉如水。

    五月姑苏,白日里已经很热了。只是晚上凉风习习,依旧清凉舒爽。

    连城璧若有似无拨弄杯盖,漫不经心看杯中清水成茶,再从热茶至于冷茶。

    他却不喝。

    只是静静看着那一杯茶,渐渐冷却。

    一如他的心。

    他是连城璧,连城璧总是很冷静。所以他无论何时,都能得出最完美的判断。

    可是今日,他很茫然。

    割鹿刀以着夸张到几近喧嚣的姿态出现在江湖,摆明了便是想要搅乱江湖。那铸刀者甚至还要让他们‘六君子’来角逐宝刀之主。纵然他根本无所谓这所谓的割鹿,却也欣然加入夺刀行列。

    他喜欢挑战。

    江湖已经安静三年了,这把刀出现的时间也太过恰到好处。是以这一把刀的出现,几乎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几乎所有人,都想要这一把刀。纵然天下人皆知晓,能逐鹿中原的,其实从来不是一把刀。

    可正如连城璧,刀所带来的荣誉,其实比之其本身,更有价值。

    因为得到了刀,便意味着,有资格逐鹿天下!

    连城璧自然是有资格的。所以他才要那一把刀。

    可徐鲁子却说,要刀,便要为他杀一个人。

    ——萧十一郎。

    这四个字,分开来虽能时常听闻,连起来,却似乎是这近四年来的第一次。

    他从不否认自己动心与动情,只是纵然如此,亦无法与他想要做的事相提并论。

    概因但凡情与意向相左,他便可毫不犹豫舍弃情感。纵然能留有遗憾。、

    人生,又怎会没有遗憾?

    然而今日,便在泰阿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他忽然迟疑了。

    他从来不唤萧十一郎的名字,于是他并不知道,原来乍然听闻这个名字,会让他如此油然而生如此浓重想念。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未知总叫人惊惶失措。

    甫听闻有人想要他的命……他心底最初的想法,甚至是想要了徐鲁子的命。

    他敛眉翻看掌心,纵横交错,却没有一条如情丝诡谲无理。

    他终究是仰头看天边明月。眯眼,微叹息。

    一切一切,却尽在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