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风云骤起(二)
报酬?
连城璧一手撑着椅背,上身更低了些许。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配合墨发倾泻而下,竟是说不出的写意风流。他扬眉,便连唇边笑容也染上几分魅色:“本少愿以身相许,十一觉如何?”
萧十一郎握着他的下颚,更像是流氓调戏良家女子,左右翻看,而后像是忍痛一般叹了口气:“以身相许倒是不错。可惜看这位公子白白净净细皮嫩肉,肯定做不了粗活。大爷我又太穷了,养不起你。”
连城璧露出些许苦恼。
萧十一郎捏了捏他的脸,再摸了摸他的腰:“看你长相不错,手感也挺好——就勉为其难同意你,让本大爷睡一晚。”
连城璧大笑了起来。
萧十一郎淡道:“怎么,不高兴?”
连城璧止住了笑。他认真凝视萧十一郎,眼中柔情都要滴出水来了:“我期待还来不及,又怎会不高兴?”
萧十一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心中警惕,面上倒是分毫不显,只是眯眼看连城璧:“你听清楚,我说的是——让我睡一晚。”
连城璧一笑:“此事若成,让你在‘上’面,又何妨。”
萧十一郎双眼陡然一亮。
他迫不及待伸手道:“你我击掌为盟,一言为定!”
连城璧眸色深沉。他意味深长一笑:“一言为定。”
萧十一郎飞掠出门,去寻两位下棋老者。
连城璧给自己倒了杯茶。想起方才萧十一郎表情,他便不由要轻笑出声。
他虽然习惯微笑,但决计不代表他时时刻刻心情皆好。他虽然说话滴水不漏,亦决计不代表他是个幽默的人。
但自从遇到萧十一郎,所有例外都成了理所当然。
爱情这东西,果真太有意思了。
身后忽有温柔之声道:“原以为能征服连少之人,必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霸道。想不到竟是如此……可爱?”
连城璧转头。
有人坐在窗柩之上,悠然晃着腿。此时日暮西山,余晖洒在他的白衣上,温柔一如本人。
——谁又能想到呢?坐在窗上的那个人,竟是花如玉。
花如玉满面笑意,静静凝视连城璧,没有丝毫陌生抑或疏离。仿佛久远之前,他们便已相识。
连城璧一手摩挲杯壁,笑了笑:“本少也想不到,堂堂天宗花香主,竟也有窥伺他人**之爱好。”
花如玉笑容愈甚:“概因他上次摸了我一把。连少觉得,我要不要摸回来呢?”
连城璧温声道:“这自然是随你。但你敢用哪只手摸他,我便砍了你的那只手。”
他的声音依旧很柔,语气亦十分平和。但此话一出口,整个大厅气息瞬间森冷阴寒,叫人心惊胆颤!
花如玉面色变了变。
但他很快又恢复原先笑容,轻笑起来:“连少这么说,岂非太过霸道?”
连城璧依旧温声道:“口上霸道,也总比让你丢了性命要好。”
花如玉脸色十分难看。
连城璧轻啜一口温茶,笑道:“你无缘无故定不会前来见我。是以本少猜想,你要走了?”
花如玉表情渐从容。
连城璧笑了声:“人这一生总要走很多的路,看很多的风景。但你要走,却并非你自己缘由,是不是?”
花如玉叹了口气。
连城璧将茶杯置于桌上,以指尖轻触杯壁,淡道:“逍遥侯将将割鹿刀留给我时,我便在想,他究竟要用什么手段昭告天下。以他的心高气傲,必不会轻易大肆宣扬。反而是等着我自己将这消息公布于世,抑或等天下人发现刀在我手上,对不对?”
花如玉眸光闪烁:“不错。”
连城璧思忖片刻,又道:“但他又不想等太久,所以这一次,他要你做的事情,必是挑弄江湖恩怨,以至我不得不用割鹿刀,对么?”
笑容回到了花如玉脸上:“不错。”
连城璧淡道:“既然是江湖恩怨,他必会先从十一下手,对么?”
花如玉笑容又敛了下去。他终究是扬起一丝苦笑:“究竟还有什么是连少猜不到的?”
连城璧一笑:“我猜不到的事情多了。譬如他究竟要如何向十一下手呢?是再利用他的名声挑起怨愤,抑或利用风四娘,甚至利用我与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手段,本少猜不透。”
花如玉吐出一口气:“恐怕是所有。”
连城璧挑了挑眉,将目光放到花如玉身上:“你成为香主已七年有余,可曾见过他?”
花如玉摇首。
连城璧微眯了眼,看被刀气割断的帘子:“他每次下达任何指令,都会隔着帘子,是么?”
花如玉默然颔。
连城璧眸光闪烁:“天宗三十六香主,都没有见过他?”
花如玉勉强笑道:“知道他长相的人,如今都已死了。”
连城璧呼出一口气,缓缓皱眉:“他确实说过。他只见他的女人,以及将死之人。”
花如玉眼中惊惶,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淡泊:“不错。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许他的真面目只是面具,抑或他本身有不能言说的秘密。”
连城璧摇头:“他本自诩枭雄,决不会如此。他也曾说,他只见死人与他的女人,甚至连他的对手都不愿相见。这便只有两种可能,一则他是本少熟悉的人,二来他一旦见了他人,便成非杀不可的理由。”
他既是关外之人,又怎会是他所熟悉的?那么到底又是何缘故,导致任何人见过逍遥侯,便要被他杀死?
连城璧随意取了杯子,随手转了一圈。但他的手忽然一顿,豁然走到帘子另侧。他先在那方椅子前走了三步,又飞快坐了上去,举着杯子上下调动位置。
他忽然低笑起来,恍然大悟讽笑起来:“……原来如此……”
花如玉的表情莫测高深。
夕阳已没入水平线下。
花如玉已消失不见,一如他从来不曾出现。
大厅中灯光昏惑,微风拂面,烛影摇曳。
连城璧一直坐在当日逍遥侯出现时坐着的椅子上,手指轻抚一旁案几,面色晦暗难辨。
萧十一郎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此番场景。
他心下一颤,一刹那间他竟觉得连城璧是触不可及的遥远,哪怕穷极一生,都只是背道而驰。
连城璧已瞧见了他:“回来了?”
萧十一郎不说话。
连城璧支着下颚:“唔,那两位答应了?”
萧十一郎别开眼,淡道:“……我实在想不到,花如玉竟是你的人。”
诚如天宗三十六香主之一花如玉,竟也是连城璧的人!那他暗中的势力,究竟已有多大?
连城璧笑了笑:“他不是。”
萧十一郎闭着嘴,面色很冷。
连城璧道:“我一直认为,我是个生意人。我也只不过是和他做了一笔生意。”
萧十一郎淡道:“生意?”
连城璧弯唇笑了笑:“不错。这个世界没有不能拿来交换的东西。所谓忠诚,也不过是因背叛的价码不够罢了。我给花如玉足够价码,他自然愿与我做这笔生意。”
萧十一郎静静看着他。
他并不天真,连城璧亦从没有错。昔日他能用一文钱买飞大夫一双腿,今日连城璧又为何不能买花如玉为他效命?
然而正是因为清楚,才一点点无望。
他只能定定瞧着连城璧,恍然只觉这些年来,其实这个人一直没有变。一如既往温润无瑕,也是一如既往狠心无情。他像是要将这个人的一切全部刻入心里,永远不会模糊褪色。
——这个世界没有不能拿来交换的东西。那么他们的感情,又是否足够能用价码衡量?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他实在是想要问问。
但他没有。
他告诉自己,这决不可能!昔日连城璧义无反顾跳崖相随,岂非已是最好的答案?
但除了感情,世上又岂非还有太多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萧十一郎已是心酸如麻。
连城璧看着他,唇角笑意坦然。他微微敛眸,斜靠在椅背上,似是全身都已松懈:“你方才说的报酬,还要不要了?”
萧十一郎眸中闪过一丝痛苦。
但他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斩钉截铁扑了过去:“要!”
翌日清晨,阳光清明。
马车已从玩偶山庄缓缓远去。
萧十一郎靠在车壁,看窗外风景,只觉浑身酸痛难忍。
腰被人紧紧圈着,热度从他的掌心蔓延全身。背后很快覆上了一人重量,有声音在耳旁询问:“你在看什么?”
萧十一郎呼出一口气:“曾经。”
连城璧意味不明笑了声:“看到了什么?”
萧十一郎顿了顿,才道:“你和我。”
连城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座匪夷所思的山庄在视野里愈来愈小,渐渐渐渐如同米粒一样消失在眼睛里。
他忽然想到那夜萧十一郎喝醉酒时候说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若你喜欢,以后便时常来此地游玩,如何?”
萧十一郎表情僵硬,忍不住抽了眉尾:“喜欢?呵,我自然是喜欢的紧。”
连城璧挑了挑眉。
“便在这里,我被你骗了两次。”萧十一郎咬牙切齿,“我睡你……两次。”
连城璧揉了揉他的腰,风淡云清道:“睡与被睡,便如此重要?”
萧十一郎的声音似从牙缝里漏出来:“既然不重要,那你便让我睡两次。”
连城璧笑容愈发温柔:“这确实挺重要。”
萧十一郎的脸色已经黑了。他再冷笑一声:“我还记得你当年说过的一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不急,等着你还。”
连城璧回到,无垢山庄那一日,下了一场雷雨。
春日已至,一路绿意
此时江湖上已是谣言四起。
沈家大劫之后,连城璧坠崖失踪。便当所有人以为他已罹难,他又忽然回到无垢山庄,甚至身边又多了个红颜知己——风四娘。
风四娘此名,流芳江湖久矣。然她比之沈璧君,决计不如!是以江湖瞠目结舌之际,无一不幸灾乐祸般,感叹连城璧眼光奇特。
十日之后,连城璧之妻沈璧君亲笔写下和离之书,送回无垢山庄。
天下喧哗!
然此时连城璧又失踪,一切究竟发生何事,皆由江湖自行推测。沈家又巍然不动,谣言虽铺天盖地,到底还是渐渐止息。
便在这关键时刻,六君子之一杨开泰,与风四娘成亲。迎亲队伍行径半路,连城璧忽然出现。而后风四娘逃婚,与之双宿双飞!
时流言疯狂,再无法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