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要看图书。”罗一啸斜眼瞥一眼爷爷,试探着说道。
所谓图书就是连环画,有的地方也叫小人书。一段时期内是小孩子最主要的课外读物。但是在一九八八年,这个要求无疑有点过分,更何况罗三先生也不会收藏这类书。罗爷爷全然未料到罗一啸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愣了一下。
罗一啸不容他思考,马上接着说:“听说罗三先生家里有图书,我要看!”
爷爷笑了,温和地说:“罗三先生家里是有书,但是不是图书,你看不懂的。”其实罗一啸也一点都没指望在罗三先生那里找到我喜欢看的书,这不过是一个借口,好让爷爷登门去拜访一下这位眼看就要时来运转的罗蹶子。
“不嘛,就不嘛!我就是要看图书,我要去看嘛……”不得已,罗一啸开始使用小屁孩的特权――撒娇!只不过罗一啸是一边撒娇一边浑身暴起一层鸡皮疙瘩。为了不错失良机,只好不得不肉麻一回了。为了增加撒娇的力度,罗一啸甚至拉住爷爷的手,左右摇晃着。
汗!大汗!!超大汗!!!
“看来我还真有演戏的天赋!”罗一啸心里大汗想着。
罗爷爷也无可奈何,只得投降:“好好好,去看去看……”
因为决定要去看罗三先生,罗爷爷还破费一块多钱,叫小叔叔去镇之上买了两包烟四个桔饼和一斤饼干还有两包糖,又请出了奶奶的压箱底的存货――腌制的黄豆酱,也包了一包,另加一斤面,一斤米算上是进门礼。这在当时的农村,已经是非常贵重的礼品了。惹得大哥二哥直冲罗一啸翻白眼,眼盯着糖和饼干,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要知道这些好东西,便是我们自己也难得吃上几回,为了罗一啸莫名其妙的一句“看图书”,就全要变成人家的东西了。好在爷爷也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附近没有哪个村不知道罗大队长的。
“罗三先生是有大学问的大智慧的人,一啸也那么聪明,以后一定会有出息,是应该多去走动走动。”
因为要去看图书,罗奶奶破例提前做了晚饭。吃过饭,罗爷爷带着一啸,施施然向罗三先生家走去。
严格说起来,罗三先生是个外来户住在只有几户人家的下罗湾(罗湾村分成上罗湾和下罗湾中间只隔着一个水渠)。解放前,他母亲带着他逃荒来到罗湾村,嫁给当地一位农民,就在罗湾村落户生根。他打小就聪明勤奋,酷爱读书,五十年代初考上炎黄大学,成功脱出农门,进入“龙门”,成为城里人。听老辈人说,那会子的罗三先生是极其风光的。
只是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文字革命把罗三先生一下子从“龙门”又打回农门。当时农村几乎没一栋像样点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土坯房,不过土坯房也有土坯房的好处:冬暖夏凉。罗三先生家尤其破败,三间土坯屋,到处漏雨透风,晚上站在屋里都能看星星。罗三先生在省城参加工作后,将寡母接到城里定居,也就没修葺这老家的破旧的老房子。
“罗三先生在家么?”尽管罗三先生家的木板门只是虚掩着,爷爷还是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哪个?”屋子里传来一个疲惫的女声,想必是罗三先生的妻子。
“我是上罗湾的罗兴保,来拜访罗三先生。”罗爷爷说话很是客气,甚至用到了“拜访”这个词。不光那会子就是在二十一世纪农村人讲话很少这么文绉绉的。不过既然来拜访大知识分子,也不能显得自家太没有文化水平了。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满脸堆欢出现在门内。
“原来是罗大队长,真是稀客,快请进……”
罗爷爷不觉略略有点得意,爷爷一辈子最好的就是个面子,何况现在在村里还是个说一不二的大队长呢。罗三先生虽然现在失了势,罗三奶奶追随丈夫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个态度让罗爷爷觉得很是受用。
“快请坐……哎呀……罗大队长你太客气了,乡里乡亲的,串个门还带什么东西?掌柜的,掌柜的,快出来,罗大队长来了……”
“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
随着这个略显沉闷的声音,罗三先生自里间慢条斯理踱步走了出来,带着个大大的黑框眼镜,头发有些花白,胡子拉碴的,却是满脸傲色。当然,这绝不是狂傲,而是那种有学问的读书人独有的孤傲。
“罗三先生……”罗爷爷赶忙起身,问候着。
“是兴保啊,快请坐吧。”罗三先生依旧仍然是不冷不热,不过也看得出来,他也并不讨厌这一对爷俩这不速之客。他还没有恢复工作,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会来串门。
“罗三先生,这是我的小孙子,来,叫罗三爷爷。”
罗一啸落落大方,脆生生叫了声“罗三爷爷好!”,喊着还鞠了个躬。
“哎哎,这孩子可真乖,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罗三先生还尚未开腔,罗三奶奶倒是先声夸奖起来。不知什么原因,罗三先生两口子一直没有孩子。罗三奶奶对小孩子特别喜爱。
罗一啸鞠了个躬,规规矩矩答道:“奶奶,我叫罗一啸,今年快七岁了。”这一来,不但罗爷爷笑得合不拢嘴,罗三奶奶大是惊讶,连罗三先生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哦,一啸。好好,来,告诉爷爷,你上学了吗?”
“上了。在桐树村小学上一年级。”
“哦,上一年级了。认得几个字啦?会算数吗?”
罗一啸微微一笑,沉稳地回答说:“学了生字,也学了算术。”
“哦,那么爷爷可要好好考考你,好不好啊?”
汗!大汗!!
怎么这时候的读书人,都这个德性?想想二十一世纪,朋友的小孩初次上门拜访,不管哪个还不都是赶紧给红包?哪有像罗三先生这样的,没有糖果也没有红包,就光会考试?郁闷!
“一加二等于几啊?”
“我靠!晕死啊,真是拿村官不当干部,拿豆包不当干粮啊。就算是考一年级小学生,也不能问这么有“深度”的问题啊。拜托!也不要把我当成那种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罗一啸尽管在肚子里腹诽不已,脸上却丝毫不失恭敬之色,只能老老实实回答:“等于三。”
“二加三等于几啊?”
“等于三。”接下来罗三先生又出了几道题,罗一啸自然是对答如流。
倒是罗爷爷有些不满意了,微笑着提醒说:“罗三先生,一啸可是会算一万以内的整数加减法,而且还会背唐诗呢。”
“哦?”这下罗三先生益发来了兴趣,笑着问:“一啸啊,你居然还会背什么唐诗?背一首给爷爷听听。”
这都怎么整的。罗一啸的本意是要罗爷爷和罗三先生多亲近亲近,谁知道罗三先生一上来就揪住一啸问个没完没了,看来他也是那种不善于和人交往的书呆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罗一啸一顺口就将苏轼的《水调歌头》背给他们听。要不这么显摆的话,那就不是神童而是怪物了。得提防给人抓到研究院去开膛破肚!
罗三先生倒还罢了,爷爷却是震惊无比:“小俊,你……你什么时候学会这首诗的?”
嘿嘿,我早料到会有此一问,当下不慌不忙答道:“爷爷,大哥教的啊。大哥以前背过这首诗给我听。”
“一鸣背过吗……一鸣背一遍你就记得了?”罗爷爷有些脸色惊疑不定。
罗一啸笑道:“大哥可是背了好几遍呢,这又不难记。”
“呵呵,过目不忘,兴保啊,令孙可真是奇才啊!”罗三先生赞叹不已。
罗爷爷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毕竟他不会因为一首唐诗想到“穿越”。再说他老人家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穿越”为何物啊。“不瞒罗三先生说,今天是一啸想要到你这里来看图书……”
“晕死!爷爷,你还真是老实人啊,哪有这么开门见山的?哦,就只是因为孙子要看图书,所以登门拜访。假设你孙子要是不要看图书,自然也就不用理会你罗蹶子了。这不故意找难受吗?”罗一啸腹诽不已。
谁知罗三先生也是一个活宝,居然毫不以为忤,笑着说:“这样啊,那恐怕要令一啸失望了。我这里,可没有连环画。”
罗一啸抢着说道:“没有连环画,别的书也行。”这倒是真心话。要我今后数年时间都对着“生字本子”,当真难捱难熬。还不如在罗三先生这里找些书看。
罗三先生奇怪地望罗一啸一眼,站起身来。“那好吧,一啸,你就随我来吧。”罗三先生率先走进那间昏暗的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