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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我走上前,问觪:“如今我等便守城待援?”
他点点头:“然也。”
我疑惑地说:“以滨邑两百敌夷人两千?”
此言一出,旁人纷纷将目光投来。
“不必担心,”燮站在觪身旁看着我,开口道:“滨邑兵强城固,又兼水粮充足,夷人虽众,却器钝而无粮,消耗之下,必不能得手。”
我说:“正是无粮,夷人虽流散之众,必拼死攻来,而使者往虢引来援师,至少须五个时辰。我二百余人,可抵得住五个时辰?”
众人脸色微变。
“姮!”觪皱眉,将我拉到一旁,低声责道:“大战在即,何出此不利之言!”
我刚要反驳,突然,邑外又响起了夷人的鼓声,像白天一样,一声一声沉沉地响,夷人和着节奏呼喝,点点火光随着声浪汇集,开始向正门涌去。
众人皆是一惊,便要往城门。我大声地对他们说:“姮有一策,可拖住夷人攻势。”
邑君顿住,回头看我:“公女请讲。”
我走到他面前,问:“不知邑外夷人多来自何部?”
邑君说:“大多来自故蒲姑及奄诸部。”
我又问:“城中有粮多少?”
邑君一讶,说:“历年积累,存下三十余石。”
觪疑惑地看我:“姮莫非要将邑中之粮交与夷众?”
我点头:“正是。夷人此来,不过以为邑中有大批粮草,邑君可遣使者告知夷人,说天子确在邑中存粮,邑君不欲流血相争,愿全数交出。”
“这如何使得?”邑君诧然:“我等往何处拿出这许多粮草?”
我笑了笑:“无妨。邑君只使人去见蒲姑或奄其中之一,说将天子之粮全交与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
燮却看着我,深邃的目光微微闪动:“以粮为饵,以夷制夷?”
“正是。”我说:“若要为信,则让使者带去二十石足矣。”
觪沉吟片刻,道:“如此一来,夷人生隙,即使不起内讧也要所争执,势必拖延时辰,而我等则养精蓄锐,等候援师。”
虢子点头,拊掌道:“妙哉!”
邑君了然,思考了一会,颔首道:“便如公女所言。只是,”他眉头锁起:“使者甚为紧要,非沉着机智之人,人选须慎重商权。”
“无须劳烦。”一个声音蓦地响起。我望去,只见说话的是燮,他看着我,双眸在火焰的映照中扑闪:“此事我去便可。”
乡人把城门后面的木头一根根卸下,放到一旁。门后,驷马拉着戎车,静静等待。燮站在车上,衣冠俨然,车左车右分立两旁,手执武器,身形稳健如山。
我定定地看着燮,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定,似乎无所畏惧。我考虑这计策的时候,曾想过其中的凶险,使者一不小心就会送命。没想到,最后竟是燮来担当。
邑君等人上前送行,燮与他们相答,目光一转,忽然落到了我这里。
我与他对视着,稍顷,迈步走到他车前。
燮注视着我,目光清亮。
我看着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什么也组织不起来,只有惴惴的心跳。我轻轻吸一口气,牵起嘴角笑了笑:“如遇不顺,安全回来要紧。”
燮微微一愣,片刻,浮起微笑,平静地说:“好。”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发出低哑的声音,有风从邑外灌进来,带着些火熏的味道。
御人扬鞭一响,戎车向前驰去,后面跟着牛拉的粮车,几十名徙兵整齐地奔跑在旁边护卫。
待他们离开,乡人重又将门阖起,顶上木头。我怔忡片刻,转身向城头奔去,一直冲到城墙边上,紧盯着那开向东夷人的队伍。
心从未悬得像现在这样高,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摔得碎裂。
脑海中不断地设想东夷人那边将出现的场景。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分析,东夷人想要的是粮食,燮带去的消息正好成全了他们,所以他不会有事……有那么一刹那,我的胸中满是懊悔,沮丧地自责,为什么要出那样的主意?为什么不阻止他……
一只手落在肩上,觪看着我,安慰道:“姮,这些事晋侯经历多了,无须担心。”
我默然,点点头,继续将目光追逐那抹身影,任着心不停地地突撞,一言不发。
觪的预见总是对的。
半个时辰不到,燮回来了,粮车上空空如也。邑君及众人大喜,围上前向他揖礼:“国君辛劳!”
“幸不辱命。”燮淡笑着从戎车上下来。
我快步地走近前去,睁大眼睛地看,只见他身上毫发无伤,顷刻间,心终于松下来。自己刚才的刚才的担忧已经上升到了恐惧,现在才敢思考,如果燮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会怎么样……长长地舒下一口气,我禁不住笑意盈盈。
燮与众人见过礼,将眼睛朝旁边扫了扫,看到我,一顿。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温和,唇边噙起深深的笑容。
我望着他,却是一怔。
分手之后,他第一次这般对我笑。正如那时在雒水边,明月浅照,呢喃如柔风般萦绕在耳边……经历了一番曲折的心路,如今再见,只觉熟悉依旧,仍然像月华般美好……
城墙上邑宰来报,东夷人往回撤去了。众人一听,又是大喜。
“此番若得脱、脱险,当为国君及公、公女之功!”虢子笑道。
“正是。”邑君赞道:“晋侯为武王之孙、齐侯之婿,而公女为大禹之后、梓伯之妇,皆当世之嘉人也!”
笑意在脸上微微凝住。
众人在旁边说着笑着,“齐侯之婿”,“梓伯之妇”,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只觉响亮得异常。朝燮看去,他也看着我,脸上仍在淡笑,眼眸却似深沉无底。
我垂下眼帘,道:“晋侯才智出众,姮不敢居功。”
燮没有说话。
“公女过谦。”好一会,只听他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