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蟑螂之夜(1)

目录:从知青到中南海秘书:黑月亮| 作者:零下| 类别:历史军事

    月上东山头,银光斑驳;

    叶影舞婆娑,人静天无声。

    屋里更静,墓地一般的寂静,窒息那样的寂静。

    朴素宁静地平躺在床上,依靠在床头的枕被上。他双手托着后脑勺,仰面朝天的脸庞上,依然还象年轻时那样轮廓方正,眼睛明亮,挺直的鼻梁,宽厚的嘴唇,只是脸上板结的没有一丝表情,神情平静得如同僵硬的死尸,只有两只眼睛不断地射出阴森寒冷的光亮,呆呆地,拼命地死盯着头顶上那洁白的天花板

    不过,朴素的心里并不平静,如同翻江倒海,似有惊涛骇浪。

    此时此刻,他的耳朵紧紧地贴着腕上的手表――他正在计算着时间。再过短短的五分钟,就到了午夜零点,就是新的一天――立冬之日,就是他的生日,就他整整五十八岁的生日!

    平时里细微无声的,流水般的分针与秒针的滴答声,今夜,在他的耳旁怎么显得是那么的轰响,那么的的沉重,那么的无情?象一把铸成的剪刀在一刀一刀地绞杀着他没有疼痛,没有感觉的生命。

    朴素默默地心算着:自己还剩下十二个小时的生命时间――这是他给自己决定的生命长短的时间――一个愤然的,果断的坚毅决定,这个决定既冷酷而又无奈。冷酷,是他在二十四年的秘书生涯中一点一点培养和浇注成的性格;无奈,是因为他的处境逼着他必须作出这个决定。

    五分钟――三百秒缓慢而沉重地过去了。就在这五分钟里,朴素的心决定了他生命的去留。

    当一个人到了能够主宰自己生命时间长短的时候,他生命的本身就一定已经不再重要了。=手打吧会员手打 www.shouDa8.com=那一刻时间,他的灵魂不是即将飞向光明的天国,就是马上要坠入黑暗的地狱。

    五分钟后的朴素想到:

    ――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整整七百二十分钟,整整四万三千二百秒。自己不想让生命的最后的时光在睡眠中度过去,自己还必须做些什么?不想做也要做,强迫自己去做,今夜一分种也不能再睡了,以后都是睡觉的时间。十二个小时后,自己将永远地,无人打搅地,安然地长眠在另一个世界里,睡着后,眼睛就不再睁开了

    朴素清楚地记得:在一个月前,应自己的要求,北京的一位朋友开车长途奔波几百里,送到自己被囚的小屋里来了一箱子书,供他在拘留所里阅读。因为,自己需要一些书来消磨掉冗长的白天和寂寞夜晚的时光。自己不能总在这间房子里写交待,写坦白,写罪状啊!朴凡上次通过唐天的个人关系,打通了纪委的环节,专程从上海来这里看自己时,带来的几本书早已经阅读完了。朋友送来的这一箱子书,是经过中纪委办案人员仔细检查后才送到自己手中的。但是,自己还是在箱子的最下面发现了一本名叫《罪恶者的终结――王宝山之死》的书,并且在书的扉页上看到了在《罪恶者的终结――王宝山之死》的几个字上用红笔重重的打着。只用了闪动的,短短的一分钟的思索,自己就立刻明白了他们送这本书的真正含义。王宝山曾经是北京市的一位副市长,十五年前,是一起涉及到中央领导和北京市主要领导的案件中是最重要的知情者。王宝山在被抓之前的夜晚,在自己的别墅里用手枪自杀了,用自决于党,自决于人民的行为承担了自己和他人所有的罪行。他的死,不仅让他的家人后来都得到了很好的安排和关照,也让与此牵连的官员都安全了,都心安理得的,面带微笑的消失在罪恶的阴影里,全都逃脱了法律的惩罚。为此,自己心里很清楚,很理解:这个“罪恶终结”的词句,是个双关语,既是自己的“罪恶终结”,也是他们的“罪恶终结”,更是所有与自己沾染瓜葛的人的“罪恶终结”。

    面对“罪恶终结”这四个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对任何人来说,没有选择是非常痛苦的,而无法选择就更加痛苦了。

    这两种痛苦,现在都不约而同地同时集中在朴素的身上。

    朴素在当秘书的二十四年里,他曾经参加过无数次的追悼会和遗体告别,每一次告别遗像后走出灵堂,他都会减弱一点对生的和对死的畏惧。虽然,他的年纪并不老,他的生活到处都是灿烂的阳光。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死亡与别人的死亡都已经变得很坦然,很寻常,甚至有点不以为然了。现在到了他选择死亡的时候了,自然也就没有一丝的畏惧和胆却――他知道那是自己早晚的归途,似乎只是觉得归途稍稍短了一些

    朴素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伸展一下有些麻木的手脚。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四十年前在崇明岛上最喜欢慷慨激昂朗读的一句话。那是说的,十多亿人民都听的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为个人的利益而死就是比鸿毛还轻”。

    朴素心想:自己真的不怕死,能够从容地去死。可是,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去死的呢?他忽然一下子不明白了!是啊,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去死的呢?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或者不轻也不重,象一棵被伐断的树?象一堵被推倒的墙?象一池被抽干的水?象一头被屠宰的牛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自己无法做到这么慷慨伟大;生当是人杰,死亦作鬼难――自己也没能力做到这么高尚;为区区钱财而送命――自己没有这么可怜;为心爱的女人而死――自己更不会如此愚蠢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去死呢?

    朴素是越思考越清醒,同时,也是越思考越糊涂,越茫然。

    实际上,只有朴素心里很明白,自己是将死在一个无法挣脱的两难推理之中。而他的这个两难推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解脱的。

    这个两难推理是:

    希望自己守口如瓶、坚贞不屈,一字不吐的是党的一部分人,而逼催自己坦白交待、揭发别人,诚恳认罪的也是党的另一部分人。他在党的这两部分人夹板里――两边的人都有同样强大的,钢铁般的力量,同样都掌握能轻易置于自己死地的权柄。也就是说:自己现在所说得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对待别人的举动,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叛徒”。说得多一点是“叛徒”,说得少一点也是“叛徒”;前进是“叛徒”,后退也是“叛徒”;靠向左边是“叛徒”,靠向右边同样是“叛徒”;诚实一点是“叛徒”,狡猾一点也是“叛徒”;坦白一点是“叛徒”,隐瞒一点同样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