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南海里工作的时候,朴素曾经听过一个从西藏来的活佛讲的一席关于人在将死之前会产生的特殊感觉。记得,那是海里――官场都是这样称呼中南海的,为了应付一个九十高龄的老将军的请求,专门从西藏高原请来作关于生死之交的诠释。那位老将军当时对活佛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在生与死的界限两侧游荡了好几年,去了又回来,回来了又去,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他认为是一种奇特的死亡前的感觉,不知是否真实?希望活佛能够帮他诠释清楚,不要是生前指挥战斗杀人太多的报应?以让他能够平静地死去。
朴素记起来了。活佛当时是这样对老将军说的:
“您老不要说话,听我说,你是不是总有这样的感觉?死而复生或者是从死亡线上挣扎活下来的人都会有的感觉。那就是:一个人在将死亡前,会有一种“濒死体验”。这种体验的初期,有一种安祥平和的,令人愉悦的感觉,首先会感到疼痛,但这种疼痛仅仅是一闪而过,随后发现自己悬浮在一个黑暗的维度中,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最令人舒服的感觉会包裹全身。这个时候,灵魂是会脱离身体的,可以不停地出入自己的**,可以自由地停留在体外的某一处观察自己的躯壳,可以看到自己“全景式”的一生,都是一幕接着一幕,按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移动的,甚至伴随着画面和声音,灵魂的听觉、视觉和思维都特别清晰,特别敏锐,特别聪慧当这一切重复在重复,直到结束消失了,会有一道微弱的白光在眼前温柔的荡漾飘拂,白光可以让死变得不那么可怕,变得宁静自然了能看见白光的死亡,是没有痛苦的死亡。”
老将军听完,微笑着点了点头,脸上的肤色变得特别红润,神情变得特别安详。
此时,朴素心灵的感觉与活佛的说法惊人的相似。
整整一个晚上,自己就是“全景式”地回望着自己的一生;自己的身体里也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自己灵魂也在自由地出入**;自己听觉,视觉和思维也都特别清晰,特别敏锐,特别聪慧
只是,好象“全景式”的回望似乎还有一点点遗忘!遗忘了什么?朴素晃晃脑袋拼命地在想。
对了,也许遗忘了小小的细节,但却是生活中曾经屡屡对自己的预示。
朴素忽然想起:
――白色的床单下,司马厚地那冰凉僵硬的尸体,那双闭不上的眼睛,还有那依然闪着银光的白发,白眉,白须
――宋怀南那从胸膛里发出的沉重响亮的,悲愤交加的声音:改革,不是要把**人改成杂交水稻
――海上观音那双慈悲而锐利的眼睛。 灿烂的阳光里,眼帘半垂,似是微笑,似是讥笑。沉静中有两道柔和而又锐利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正在看穿自己的心底
――李敏洁雪白的,不停扭动着的身体,那高耸的**和幽黑的*,还有嘴角时隐时现的迷人的微笑
最后,应该是到了那道白光出现的时候了。
果然,想到白光,白光就戛然而至。那道白光象一捧满满的,清凉的水一样,临空望下,均匀温暖地,轻盈柔和地洒在朴素的的脸上。顿时,朴素幸福地,满足地闭上了干涩疲惫的双眼,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眼前这道温柔的白光,轻轻地,慢慢地,忽忽悠悠地飞腾起来了,仿佛是在一瞬间长出了一对上下扑展的大翅膀――是深竭色的,象那种能够飞得大蟑螂的双层翅膀
梦幻中的朴素,使劲地,使劲地用力扑展着褐色的大翅膀,在那道白光的指引下,在浩浩茫茫的,湛蓝湛蓝的,无边无际的天空里向南方飞翔着,他的身边掠过洁白如棉的云朵,穿越过黑色似墨的乌云,迎着银蛇飞舞的闪电,淋浴着漫天的狂风暴雨最终,竟然是飞到了浩瀚渺茫,水天一色的的长江口
这让朴素感到兴奋而又激动,欣慰而又满意。他在高空复俯瞰着那片亲切熟悉的农场土地;他象一只鸽子一样轻盈地降落在潮湿的,散发出泥土芳香的大地上。接着,他展开双臂俯下身体,让身体紧紧地,紧紧地贴在草地上,只到身体一丝一丝地,象冰一样的融化了,全部的,一点不剩的融进了黑褐色的泥土里接着,又变成了田间原野上碧绿茂盛的野草中的一棵又变成长江边一岁一枯荣的千百株芦苇中的一枝又变成满洼满洼连成一片的娇艳金黄的油菜花中的一朵又变成了日夜奔流,永不停止歌唱的江水里的一滴
在身体奇异的,不断的变化中,朴素惊讶地发现:在这块土地上,竟然连一只蟑螂也没有看到。真得很奇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处都有蟑螂的足迹,为什么惟独这里会没有啊?
第二天上午十点,朴素告诉负责审查他的中纪委的李军处长:
“今天,是我五十八岁的生日,中午我想吃一碗面,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吃,这是我每年的习惯。”
李军处长是非常年轻,刚当上处长才几个月,他受到陆建国的耳提面命,对朴素的每次审查提问都非常严厉凶狠,大有泰山压顶而建功立业的气势。李军非常不屑一顾地说:
“好吧,我们查询一下回答你。在我的手里别想耍什么花招。”
朴素只是轻蔑地,浅浅地笑了笑,再没有说一句话。
十分钟后,李军处长来到朴素房间。他对朴素说:
“我们查过了,今天确实是你的生日,吃碗面条,合理请求,当然批准。党的政策是生活宽松,原则不放。你的面条需要什么浇头啊?”
“什么也不需要,只一块大排骨。谢谢!”
朴素面部表情依然是平静的微笑回答。
朴素说得是真实的需要。他和弟弟朴凡每年过生日的那天,都是母亲亲手做一大碗面条加一块大排骨,五十多年都是这样的。
“没问题,一块大排骨。”李军处长边说着边打了个响指走出了门。
朴素从李军脸上冷笑讥讽的表情读懂了,那神情似乎在说:寿面!看你还有几碗寿面能吃?
中午,十一点五十分,厨房的工作人员把一碗喷香的排骨和一双竹筷子送到朴素房间。
五分钟后,监管人员忽然听到朴素的屋里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又发出很响的声音,好象有人猛地摔倒在地板上,他们急忙推门而入。当他们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全部都惊吓得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尤其是李军处长,简直是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身体象风中的树叶那样不住地颤抖着,好长时间无法自禁。
他们眼前的情景是:
桌上的那碗寿面一根也没动,排骨还冒着香喷喷的热气,朴素却倒在了桌下――他是将两根竹筷子一起从鼻孔插入,然后一手托住筷子,一手由下往上猛击一掌,筷子笔直地从鼻孔里直接双双刺破眼球,狠狠插入脑中。看得出,朴素用得力量非常之大,两根紫色的竹筷子只有短短的末端还显露在鼻孔上,其余几乎全部插进了他的脑子里
地下,朴素满脸血糊,在他扭曲痛苦的身体旁边,色泽腥红的血液,从他的头发里,从颈间,从胸前,从手臂上不停地流淌着;其间,还有洁白浓稠的脑浆从鼻孔里咕嘟咕嘟地望外冒出来;他的身下四处都是一道一道细长的痕迹,鲜血与脑浆几度交融之处,又红又白,红中浸白,白中染红几只竭色的蟑螂早被鲜血与脑浆的味道迅速地引来了,都已经在拼命地,猛烈地吮吸着这红白交融的汁液。也许,其中还有昨夜曾经陪伴过朴素的,与朴素对过话的那只蟑螂。
这时候,墙上的时钟的分针与秒针正好是同时指向十一点五十五分。
那是朴素五十八岁前出生的一刻――一九五0年的立冬,中午十一点五十五分――是母亲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