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钦差行辕,唐绍仪微微吐了口寒气。朝贾华拱手告辞。今夜很多事情都透着一股反常,只是一想到衫村那张拉长的脸,都会让他不觉摇头微笑,这帮小鬼子也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只是最后确定和英国海军汇阅的事,让他的左右觉得不踏实,马江被法人突袭,太多的留美幼童为此殉国啊!
想到那帮昔日伙伴,让他不免心有凄凄!就是访问香港,也比汇合阅兵来的好啊……要是英国人临时翻脸。说不定马江事故要重演一回!
不过……这些事儿都让上头头疼去吧。他一个商务委员,使尽了力,也是于事无补!那二百五的做派,这回算是和小日本儿彻底撕破了脸,甲申后日本虽说有些收敛,可这几年又不安分起来,适当的敲打他们一下,也是应该!远交近攻,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的基本策略。
至于这个二百五下一步怎么走,唐绍仪也不去想,这些年的宦海沉浮,让他学会了一个理儿,明哲保身!他现在去见的人,怕就和贾华颇不对付。
看看做在那里的袁世凯,矮胖的身子,纹丝不动的端坐在椅子上。灯火摇曳,映衬下他那脸色红润,那有一点生病的样子。两只眼睛盯着远处,里面闪过一道道冷光。让本就寒冷的屋内温度,不免又降了三分。唐绍仪轻声道:“就这些了!那二百五今晚差点没把大伙儿都吓死!”
袁世凯听完,整个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少川,我总觉得这事儿不会这么简单啊!你说这二百五他是怎么个打算,难道真敢和英国人……”
唐绍仪略作思考,抬头长吸一口气,突然打断袁世凯的话:“大人,这二百五是傻大胆,可他不是傻子,怎么也不会和英国人干起来。就算他敢,北洋水师还有丁军门,会听他一个外人的话儿么!”
说罢两人面面相觑,这二百五难道真要和英国人联合?这话说出去,鬼都不会信。袁世凯想了一回,终是猜不透贾华的想法。最后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悄声儿对唐绍仪道:“明儿起,我就这么病着了。你就由着这个二百五闹去。咱们手里有中堂的电报在,传回北洋去,咱们也有说头。等他闯了大祸下来,最后朝廷还不得让我袁世凯去收拾。到时候,这朝鲜上下事物,还不是我袁某人一句话的事儿!闹吧!闹吧!这二百五闹的越大,朝廷就会越注重我袁世凯!”
唐绍仪听完,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正要劝一句。袁世凯那里已经回头望过来。他自然知道唐绍仪的心思,摆摆手,压下他的话,微微一笑道:“咱们都沾着一个洋字,要不在外交上弄个能员干吏的风评,咱们……以后也别想有出路了。朝鲜,在别人看来是鸡肋,对咱们那可是根本啊!咱们始终要抱稳一个心思,朝鲜……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办好了外交,将来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啊!”
袁世凯说道激动处,脸上那抹红晕,又深了一份。
唐绍仪坐在那里,微微点头,两眼却落在那摇曳的灯火上。那火光虽小,这寒澈入骨的冬夜里,能让他感到一丝暖意。
入夜了,慈禧老佛爷还坐在那里看着几个下午送过来的片子。李莲英总是会把慈禧老佛爷伺候入睡,才会回去歇着。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他比谁都分的仔细。更知道这在大清国里,自己的依凭只有这位老佛爷。
虽然表面上看老佛爷是荣养了,可这军国大事,总是放不下,皇帝还年轻,老佛爷怎么也要把把总儿。这刚过了年,郑工河渠那里终于围拢了。朝廷才得了个空。朝鲜那里又闹腾起来,这些上折子的,不是南书房就是谏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背后是谁在推动。
自从朝廷修葺三海之后,那些清流士子始终没个动静,对于翁同?这点情分,老佛爷自然记在心里。上回他和李鸿章争水师,虽说最后没占到便宜去,可也断了水师的饷,让李鸿章吃了一个不小的排头。这次的风儿,还是从水师那里闹出来的,这两朝帝师,多半是不把北洋水师裁了,是不会安心的。
只是贾华这一刀砍了不听话的朴定阳,怎么说也是长了朝廷志气。如今四九城的百姓都传遍了,就连朝鲜棒子都给吓住,朝鲜国王派往欧洲六国公使赵丙熙,也不敢前往欧洲了,躲在香港装病,连门儿都不敢出。
这二百五在朝鲜闹着,却苦了总理衙门那些大佬,虽说贾华做的都是长脸的事,只是急了些,朝鲜那里交代不过啊!还有洋人也隔三岔五的过来,左一个照会,右一个抗议,要求清廷对此给予解释。总署这些日子,对这个二百五是又爱又恨,还不得不给他擦着屁股。就望着李鸿章赶快过来,早点把这棘手的事儿丢出去,好卸了干系!
朝廷上的各人都各怀着不同的心思,这才刚平顺两天的日子,眼看着又刮起了一阵旋风。
慈禧看完最后一份片子,随手丢回桌子上,干坐了大半日,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不住的想着心思,见李老爷恭顺的站在身后,回头对他喊了句:“莲英啊!你说这翁同?是存的什么心?”
李莲英赶快小跑两步过来,弓着身子:“这是军国大事儿,奴才怎么敢妄加议论!”
慈禧看了一眼,呵呵一笑,这小李子还算知道规矩,比起当年的飞扬跋扈的安德海来好多了。安德海就是不会见机,最终落得个没下场。李莲英却是小心谨慎,只要自己不点头儿的事,从来不去碰一下,这才是个奴才的本分!
慈禧想着,手里不停的翻着片子:“行了,别在我这儿规矩不规矩的了,叫你说你只管说就是!”
李莲英顿时趋前一步,轻声陪着笑:“老佛爷您就是咱大清的规矩!您让奴才说,这不就等于是规矩可以让奴才说嘛!依着奴才看,翁同?无非是争汉人首辅大臣!这些汉人啊!都是一脑门子的争权夺利心思!”
这普天下怕也只有李莲英敢把慈禧挪揄成是规矩了,不过,他那最后一句话却让慈禧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感情你自个儿不是汉人似的!你祖上不会也是咱满人吧!”
李莲英听了这话,普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忙给慈禧磕了个头,语带哽咽:“老佛爷说的是。奴才不是满人,但也不是汉人,奴才是老佛爷的人!老佛爷就是奴才的天,奴才这一辈子就存了一个心思,伺候好老佛爷。就算是老佛爷让奴才去死,奴才也不过是一根绳子的事儿!”
他这里说着居然哭了起来,看着爬在那里的李莲英,呵呵一笑:“行了,你那点忠心我还能不知道。”慈禧才说到这里,又丢下那片子,“要是咱们大清国,都是存了和你一样的心思,还怕什么国家不兴旺,还怕什么洋人欺负咱!”
慈禧那里说着,两眼闪烁着丝丝怒意。不知道是为贾华在朝鲜的跋扈而生气,还是为翁同?争权逐利而生气。李莲英更小心陪在那儿,老佛爷心思机敏,又岂是他们这些奴才能揣摩的,除了伺候好主子,其他的事儿,对他李大总管来说都是小事儿!
贾华伏在油灯下,正在琢磨着下一步该如何走,收拾了朴定阳,切断了美国和朝鲜的联系,只要舍点小甜头,不怕美国佬不上钩。只是这一切事儿,最终都是靠实力说话,不把小日本儿赶出朝鲜。美国和英国人始终都不会下决心,怕是谁也猜不到,这才是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
他刚放下油灯,就看见刚才分手不久的唐绍仪,匆匆赶了过来。
当下笑道:“少川,这么晚了,又出了什么事情?”
唐绍仪话也顾不上说,慌忙不迭的将一份抄报纸递了过来。贾华接过一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朝廷居然不顾体面,将朴定阳和庆军的事,明发督抚筹议。”
唐绍仪接到朝廷邸报时候,心里不免庆幸,有了这个台阶,或许能打发了这个二百五回去。日本子他骂了,朝鲜棒子他砍了,美国人服软了,英俄也退让了。怎么看,他这一趟朝鲜之行,都算的上圆满。就是朝廷拿朴定阳说事儿,有了这份功劳在,也不过是面上斥责一顿了事!日后,凭了这份历练,说不得还能坐升总署。唐绍仪怎么想,都觉得这二百五,是没有留在朝鲜的必要了!
他却没留意到对面,贾华脸色虽说难看,不过是一瞬的事儿。之后便将那邸报丢了一边,似乎看一眼都欠奉。只是听他在那里淡淡道:“朝廷的事儿,咱们不去管他!这里是朝鲜,只要朝廷一日不押我回国,我就还是上国钦差!”
“大人!”唐绍仪一脸的不解。
贾华只是淡淡一笑:“他才是我这次来朝鲜的目的啊!”说着朝地图上一指,他指的那地方正是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