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苒苒物华休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早晨乌云密布,不倾会儿,就狠狠的下了场大雨。不过雨虽然下的大,也只是一会儿的光景就停了。倒是这天空被洗的湛蓝,阳光出来,立马又了暖意,空气也不是一般的好。
鸽院的孙妈妈等雨一停,就咋呼的叫喊楼子里的小丫头去收拾各院姑娘们的衣服,然后催促着让快快洗完,趁着这暖和的太阳早早晾干,否则这衣服受了潮发了霉,又得花银子做新的穿。这不雨刚停,院子里就立马吵吵嚷嚷起来。
初青待雨停了一阵,才搬了把椅子放在桂树底下看起书来,看了一会,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挂花落了满身。她抬手把衣衫上的桂花拂落,就听见有人道:“这么美的挂花,姑娘拂落做什么?”她回头一看,原来是邻街开医馆的贺先生。自打这位邺城的天才神医在点香楼看见了《十相思》的舞蹈后,竟是入迷了一般,多方打听,知道是初青编排的后,几乎日日光临,成了这枫荷院子里的常客。
初青见是他,微微颔首,笑了一笑,说道:“贺先生来了。”
贺晟也不客气,走到她对面,拿袖子拂开石凳上面的桂花坐了下来,说道:“枫荷院中的景致不错,明姑娘今日又在读少陵了。”
初青合上书,摇了摇头说道:“无非是打发时间罢了。父亲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这些诗集了。我原先在家也是不爱看这些悲国伤秋的句子,后来出嫁时,为了讨好父亲,倒是没少背这些。”说着,拿靛青色的袖子拂落石桌上的桂花,顺手把书放在上面。
贺晟一怔,顺口问道:“你嫁过人了?”
初青抬头看他那惊奇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怎么,我看上去,不像是已经出嫁过的人吗?”见他瞧着自己散落在肩上的头发,她微微低了头,抿着嘴看了散落在半空中的花瓣,说道:“我自小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家中继母也不太管我,因此这妇人髻我是不会梳的,好在外子倒也从来不介意。”
“那你丈夫呢?”问完这话,他就后悔的不行了。倘若他还在的话,她今日怎么会栖身在花街教坊中。
却没想到,她竟然哈哈笑了起来,眼中仿佛有泪,但却没有留下来。良久,她才慢慢的说道:“卫郎走了,不要我了……他也是没有办法。”最后一句话说的是那样的无奈,仿佛是在安慰自己般。
一瞬间,院子里静了下来。外面依旧吵吵嚷嚷,却是怎么也越不过枫荷院那矮矮的院墙,同样是点香楼离得院子,但此时,仿佛是两个世界。
院子里桂树依旧在凋零,空气里弥漫开那谈谈的桂花香味。想是提及了她的伤心事,贺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听见她问道:“快到中秋了吗?”
贺晟连忙答道:“是啊,今儿过了初八,就剩下七日了。”
“昨日倒是听楼里的兰芝姑娘说,羽山上的枫叶煞是好看,只怕再下几场雨,那景致就不得见了。”初青瞧着刚刚落在膝上的挂花,有些惋惜的口气在说。
贺晟看她脸上表情平静,于是说道:“那不如我们今日就上羽山瞧瞧去。”
初青佯装出惊奇的样子对他说道:“先生今日的医馆中又无人问诊吗?”
贺晟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说道:“邺城百姓如今都身康体健,想来我这医馆怕是要关门大吉了。”
初青静静的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他坐的石凳离初青的椅子也就一袖之隔,但此时就近看时才发觉,其时她长的是极美的,尤其是笑时,朱唇微微翘起,脸颊畔就显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由白皙的肤色衬着,眉目竟是别有一番风情。就连额头之侧与面颊上的那道疤痕都显现的不是那么可怖。想到这,他的心蓦然的跳动起来。
贺晟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觉着手上一阵冰冷,抬眼望去,原来她竟然越过石桌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他心中一动,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却听见她声音谈谈的说道:“先生神技在手,却为了初青,丢弃悬壶济世的名声,日日流连于点香楼这不干净的花街教坊,平白坏了声誉。初青过了今年的中秋就已经二十七岁了,若是好人家的女子,恐怕早已儿女成群,享天伦之乐了。”微微苦笑了下,“先生还是早点回头,莫让令堂再次伤心了,初青虽是女子,但也明白这世间人心的好与不好,这几年多谢你的照拂。”
他少年凭借家传医术成名,被世人称之为神医。家中又有传世百年的七星医馆,声誉一项极佳,加之前些年,这位少年神医又亲手救治了东宫太子的生母丰娘娘。更是声名鹊起。据说那位娘娘怀太子时,遭了暗算,生产时差点撒手人寰,一尸两命。好在也算是皇帝宠爱过,当时总算是有惊无险,大人孩子万幸都保了下来。只是自此后,丰娘娘的身子每况愈下,几乎与那活死人无异。后来还是娘家的族兄有人与他相交甚好,请了过去,方七日就让病入膏肓的丰娘娘开口说话,此后名气传遍大江南北。
贺家也算是邺城有名望的世家,当家主母又是义阳老亲王的内侄女,身份高贵,人又精明能干,贺家自她当家后,确是辉煌了一阵子。
直至她的神医独子流连于点香楼,迷恋上一个跳舞的女子,倒是让这位老夫人狠狠的伤心了一回。自小乖巧的儿子变成了花间浪子,每日不务正业,就想着往花楼跑,丢尽了贺家杏林圣手的脸。
初青说完,用手紧紧握了下他的手背,随即放开,却不料在她放开的瞬间,他反手抓住了她的手,神情有些激动,说道:“你既然明白我的心意,那……”
“子玥”仿佛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初青立马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把手抽回来,就听见院门外的呼喊声:“明姑娘,明姑娘,管事张妈妈有急事找您,快跟小郭走,”话未说完,一道墨色就已经冲进院子里来,来不及行礼,拉起初青的袖子就要走。这张妈妈虽是个管事,但手上权限过多,掌管着楼里的银钱用度,而且脾气更是火爆,这楼里上下,谁还没吃过她的排头。
初青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住小郭,但看着贺晟,神情冷淡,与之前判若两人,只听她说道:“先生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吧,这点香楼枫荷院今后就不要再来了。”说完用靛青色的丝巾遮住脸便随小郭向院门走去。
贺晟看着椅子旁边密密躺满了一地从初青身上落下来的桂花,此时微风吹来,寂寂无声。他回过神来,转身追赶上她,问道:“是不是有人来找过你?”
初青笑了起来,笑的虽甜,但他竟觉得冷人心肺,“先生不要再执着了,为了初青,是不值得的。”
枫荷院中阳光正好,只留下他一人对着满院子飘零的桂花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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