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通判蓝府的青衣小轿缓缓地停在了一扇朱红色的木门前，轿夫回头说道：“姑娘，到了。”初青提着包袱从轿子里出来。轿夫上去敲了敲了门，少顷，就见从门里走出来一个四五十岁，身材臃肿，但面容较为和善的女人。
她瞧见轿子前面站着的女子，顿时笑道：“是明姑娘来了，快请进。”说着简单福了福行了个礼就上来要替她接过包袱。
初青不动声色间后退了小半步，点了点头当做回礼，问道：“这是哪里？”
那妇人听了“哈哈”笑了几声，说道：“是我疏忽了，这是我们通判府的西园后门，你喊我笙娘就好。我在这西园里只管些个杂事。今日府上大人有贵客接待，人手不够，就全都招到前院忙活去了，怠慢姑娘了。”笙娘极其会说话，见她又不似生气的样子，打了个哈话，就把她请进院门。
“这西园子我们家小姐平日里来住的居多，其余时候都是陪着老夫人的。明姑娘这边请。”笙娘一路上给她讲着通判府的大概情况，她有时略微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西园虽说只是通判府的一个附院，但一路走来，小楼水榭修的精致不俗，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笙娘眼尖，瞧见她的表情，有些骄傲的说道；“这园子原先是我们老夫人的陪嫁，不过老夫人倒是没住过几日，后来倒是小姐与表少爷常常来这玩，这园子里的亭台楼阁大多是我们表少爷画图找人修建的。”
正说着，她们走到了一栋小木楼前，笙娘头前走进去，一会儿又出来说道：“姑娘请进来吧。”待进得大厅坐在暗红色的柚木椅子上，小丫头把茶水奉上。笙娘才笑着说道：“请姑娘稍坐片刻，我们家小姐今日去了老夫人那里，估计快回来了。”
正说着，就听得门外环佩叮当作响，笙娘连忙迎了出去。等蓝府的小姐带着四大丫头迈着优雅的贵族淑女步伐款款走进来时，只见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一身靛青色衣裳的女子，丝巾遮面，正静静的看着窗子上摆放的一盆尚未开花的曼珠沙华。目光虔诚。光线静静的划过她的视线，仿佛天地间突然静止。
笙娘轻轻的咳了一声，初青回过神来，见着门口众人拥簇着一个十七八岁，面容清丽的少女，想是蓝小姐回来了，于是站起来向那个一身桃红锦衣的女子行了礼。
蓝枝婉笑了笑，走近厅堂，旁边的丫头为她取下坠边花的披风，她坐在主位上，伸手端起丫头奉上的香罗花茶盏，喝了一口，才对初青说道：“姑娘喜欢曼珠沙华？”
初青摇了摇头，说道：“这曼珠沙华美则美矣，但花开无叶，叶生无花。就好比两个相爱的人，彼此相爱，但命中注定终究无法相守般，令人多了很多遗憾。”
蓝小姐听得她的语调低沉，微微带些沙哑。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有过于悲伤。不由得，她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问道：“当年你丈夫为什么要离开你？”
初青听了，微微抬起头看着蓝小姐那双似非而非的眼睛，轻轻的抿了下嘴唇。
……
你要忘记我。一定要忘记我。
我不忘。
……
良久不见答复，蓝枝婉见她遮着丝巾微微苦笑了一下，随即说道：“蓝小姐何时方便修习舞蹈？初青好做准备。”
蓝枝婉见她避重就轻的绕开自己的问题，也不生气，“呵呵”笑了几声，说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七日后父亲大人要带我去城府官邸参加中秋宴会，到时定少不了要我上去舞一曲。听闻你的云腾舞步天下无双，这才请你来教授，并为我编排一曲。”
初青点点头道：“云腾舞步非一日之功就能学成，好在蓝小姐有多年的底子。倘若这七日勤加练习，专攻一曲，想必七日后的晚宴也并无太大问题。”
蓝枝婉一听，喜道：“那就有劳姑娘了。”转身对身后穿杏黄色衣衫的丫鬟吩咐道：“春儿，带明姑娘到上合楼休息。”春儿行礼称是。
“明姑娘这几日就先住在上合楼里，这吃穿用度上若还有缺，就找笙娘给你办。”蓝枝婉说完，又对笙娘嘱咐了几句，初青才行了礼随春儿丫头向上合楼走去。
第二日天刚放亮，春儿起来打好了水往上合楼送时，远远就瞧见小楼前面站着一个靛青色的身影，晨风吹来，她的衣衫与身旁的几株合欢树仿佛融合了起来，分不清是景称人孤寂，还是人称景萧索。
春儿走近，行了礼，才看见初青的发梢上沾满了露水，想必是在外面站了很久，于是说道：“明姑娘起的真早，我们小姐吩咐说等您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后，就请您到她那去。”
初青点头。春儿放下水盆，看着遮在她脸上靛青色的丝巾，难为的说道：“明姑娘，这……。”
“你先出去吧。”
“这……那春儿先去准备早饭了。”小丫鬟倒也是个实诚人，说完就不好意思的转身出了门。
“练就云腾步伐的首要基础就是腾。”初青手中拿着一片半黄的柳叶，对蓝枝婉说道，“腾，自然是飞腾起来。人自然不可能做到如浮云般随风浮动，但是，追随她的步伐，练就浮云般的身姿未尝不可。”
说完，看到蓝枝婉有些迷惘的神色，初青就近带她走到湖边的一棵柳树下，向上指了指柳叶，说道：“我想蓝小姐可能还有些疑惑，不要紧，只要你照着我说的做，中秋之夜练就云腾舞舞步不是问题。”
蓝枝婉见她说的肯定，露在外面的双眼充满信心，于是问道：“那我今天做什么？”
“小姐今日只用做一件事”初青随手抛下手中半黄的柳叶说道：“摘下这棵柳树上的所有叶子，但前提是不许借助外力，比如梯子。而您本人，不许爬上树摘。”初青说完，招手让春儿给自己准备了一把椅子，谁知道春儿找了两个小厮给她抬了把贵妃椅摆到了另一颗柳树下，一并还般来了张柚木小几。
春儿随后又贴心的摆了两碟合意香酥与雪山梅饼的小点心，不一会又泡了壶香茗端了过来。
初青大大方方的坐在树荫下的贵妃椅上，看着今日一身淡紫简装打扮的蓝小姐正有些目瞪口呆得抬头瞧着茂密的柳树叶，像是一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好。转身想向初青求教时，只见那一身靛青色的女子已经闭上了双眼，微风拂过她的面纱，她一动不动。
时至午时过后，蓝枝婉连蹦带跳才摘下树上不及三分之一的叶子，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几次开口叫人准备饭食，都叫坐在树下的初青给挡了回去。
“摘完在吃吧，否则就前功尽弃了。”次次都是同样的理由，但是又不好反驳。于是蓝大小姐忍了又忍直至天完全黑透才勉强摘了个大概。初青看了成果，点点头说道：“不错。今晚用热水泡个澡，好好休息。”说罢，转身回上合楼去了。只留下蓝枝婉一个人恨的牙痒痒在那里。
若不是她当年编排的云腾舞曲《十香思》确实轰动一时，连在闺阁中的众多千金小姐互相传道，赞不绝口。她真怀疑她到底懂不懂舞蹈。
纯粹是要把她教成猴子。
回去吃了晚饭，夜已经深了。初青白日里睡多了，所以此时虽然夜已经深了，但却毫无睡意，叫春儿在楼前的石几上放了一盏灯，就打发她去睡了。
随手翻开杜少陵的诗集，轻轻地读了起来：“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琯动浮灰。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读完这首诗，初青放下书，触摸着手腕上歪歪扭扭的伤疤，抬头仰望苍穹，星星点点。嘴里去不由得念道：“云物不殊乡国处，云物不殊乡国处……卫郎，卫郎，青儿怕是等不到你归来与你相认的日子了。
……
你活着，就必须让他忘干净你，但凡能有一丝让他能想起你的，都要铲除的干净彻底。
……
……
如果挑断了手筋脚筋，舞这辈子是再也不能跳了，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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