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着小曲儿荡去了正厅，阿飞一步不离跟在我身后，表情略显担忧。因为祁忘川的特意嘱咐缘故，这忠犬将军终于妥协，甘愿当一回我林第八的跟班——可按城飞花自己的话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我一个人来“应酬”，回头吓跑了新上任的荆州州牧，一手提拔他的国子监姑苏落扬会杀入祁府也说不定。
我撇嘴，我哪有那么可怕。
祁忘川只与我们走了半途，便绕道去了偏厅，做我前几日一直在做的“偷窥”活动。
果不其然，正厅里已然有人候着，是一名年轻男子。青衣束冠，目如朗星，一脸浩然正气不参杂丝毫佯装，与前些天来的那些肥头大耳，大肚便便的朝廷要员实在是大相径庭。只可惜穿着虽干净整洁，人却透着一股穷酸相，还是个没有发迹的官员——怪不得要来拜访皇帝眼前的红人少府监大人。
我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好的一根小帅哥苗子，干嘛要一心求功名？和官场里的那些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同流合污，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不也得变得像方迪一般嘴边抹油，笑里藏刀？
功名这种东西，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
我到的时候小玦正给他斟茶，那名唤翟放的男子倒是极为客气，拱手道谢，连喝茶的姿势都儒雅的很，倒是让我想起与世无争的神人金针菇来。本来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只可惜金针菇他人此刻不在府内，听小琚说是出门办事去了。
“翟大人。”城飞花唤了翟放，侧开身子示意我进屋。
那男子听得声响，阁下茶杯不急不忙站起身来，朝他恭敬一行礼，“城将军。”抬眼见我杵在门口，不禁略略一皱眉，“这位姑娘……”
阿飞刚想说些什么，我却挥手制止，咳嗽了两声走到翟放的面前，正经道，“你就是新任荆州州牧翟放？唔……很年轻嘛。”
青衣男子拱手，“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有何赐教。”
“赐教？谈不上，谈不上……我就是奉祁大人之命，来看看你而已。”我干干笑了两声，忽略了城飞花在一边无奈又插不上嘴的纠结神态，与那翟放搭话。绕着他转了几圈，打量也打量够了，我却有点冒冷汗：这一身寒碜的家伙貌似什么财礼也没有带来嘛，真不懂规矩。莫不是藏在了身上？
我琢磨了片刻，决定继续与他周旋。
“翟某初来皇城，承蒙国子监姑苏大人照料，嘱咐在下一定要登门拜访祁大人，不想祁大人却不愿相见……”他稍稍抬眼，墨色的眸子在我和城飞花之间徘徊一阵，终于瞥向屋外，“既然翟某入不了祁大人法眼，今日便不再叨扰。只是日后姑苏大人若是问起，恳请城将军替下官答应一声，下官已来，也算是不负姑苏大人的知遇之恩。”说完，他便当真起身要走。
城飞花也不再挽留，一拱手算作不送。
等，等等！财礼呢？珠宝呢？怎么什么都没有？
“喂喂，等下，你等下！”我忙不迭在他身后喊话，只差伸手拦人，“翟大人不如再坐坐，祁大人他，他应该就快来了罢？他……他在，在茅厕……闹肚子……嗯……”
“啪——”从偏厅里传来茶杯被拍碎的声音。我吐吐舌头，忽略掉那里快要暴走的少府监大人。
“是么？”翟放微微一笑，墨瞳打量了我一番，又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回身坐下，“……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好说好说，本姑娘芳名林第……”
咳咳。忠犬将军轻咳了两声。
我很快反应过来，急忙改口，“弯弯。翟大人叫我弯弯就好。”城飞花这才一扬手，向翟放介绍，“弯弯姑娘是我家公子的……公子的……”
他“的”不下去了——我和祁忘川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更不要说他一个局外人了。偶尔开开玩笑说说喜欢不喜欢的玩笑话，可是愣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偶尔看对方不顺眼斗上两句嘴，亦没有人认真生气过；他留下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一个他认识的人，我会看货，还会算账；我赖在祁府，以前是为了做枭鹰会的内应，可是一切被拆穿之后……我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理由，什么身份……
“弯弯姑娘是祁大人的什么？”姓翟的家伙居然还步步紧逼，似乎还带了点笑意。
城飞花妥协，“城某不过一介武夫，未读过多少书，不免词穷。还望翟大人不要见笑。”
“不敢不敢，城将军严重了。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城将军英勇盖世，与少府监祁大人关系甚为亲密，亦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下官怎敢因为将军这小小的一次失言而看不起将军呢？”翟放目光轻跳，最后落在我身上。
可我总觉得，翟放这番话里有些火药味儿：
好像来拜访少府监大人是多么令人不屑的一件事，连带着与祁忘川亲近的人都令他有些看不顺。若不是看在姑苏落扬提拔他的份儿上，估计这家伙一辈子都不会踏进这里半步，更不要说特意来拜访。虽然有点令人厌恶的感觉，不过怎么看，敢这么和比他官大一级的城飞花说话，他倒是挺有骨气的。
“她是本官府上的账房。”偏厅的门被人猝不及防从里打开，祁忘川露出个脑袋，片刻之后才缓步走向我们三人，走到我与城飞花跟前时，慢悠悠吐出一句话来，“话都不会说，真被你们两个彻底打败了……”
翟放墨瞳之中流转出异样的光泽，恭恭敬敬向他一行礼，“祁大人……”
祁忘川这才正眼瞧他，“你就是翟放？荆州新任州牧？”
“正是下官。”翟放腰弯了弯，却没有先前那些官员弯的低，只听他又道，“听闻祁大人近日身体不适，下官特来拜访，希望祁大人早日康复，为圣上分忧。”
“那还真是多谢翟大人了。”祁忘川挑挑眉毛，气势一点也不输给他，“既然翟大人知道本官身体不适，不知可有良方医治呢？”
哦哦，开始伸手要东西了。我赞许地点点头，官场老手不亏是老手，说话这般圆滑，内心的贪婪，一点都不留痕迹的。
“说起药理，下官倒是略知一二。”翟放微微一笑，“赤石脂、禹余粮少许捣碎，混入海螵蛸，车前子。水煎。每日一剂温服。不出五日便无大碍。”
“这方子……倒是没有听说过。”祁忘川皱眉，“治什么？”
“自然是腹泻。”荆州州牧戏谑一笑，继而又道，“祁大人若是说刀剑外伤的药方，下官觉得倒是不必了。大人满色红润，器宇轩昂，只怕是其他同僚送来的补品药效很好，下官只懂民间草方，只怕配出来的药入不了大人的法眼。”
我咋舌：这小子还想不想在朝廷里混了？居然敢这么和祁忘川说话……想想看祁忘川这狗官似乎是说过“喜欢别人骂他”之类的话……难不成翟放这家伙深知他的脾性，故意整这么一出戏，好让祁忘川器重他，保他仕途？
不像，那么正直的一有为青年，刚才的那些话一定是发自肺腑的。
祁忘川鼻中冷冷一哼，琉璃目狠狠瞪了我一眼，责怪我口不择言胡乱说他闹肚子在茅厕的话。而我却以赞许地目光望着翟放，很想大声说一句：
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