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在正厅巴巴等了一夜，直到看见阿飞提了剑出府巡街，这才一个激灵跳起身来就往祁忘川房里跑，全然不顾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怕那狗官为了隐瞒一些事又趁我熟睡扛出去扔马车上，我这一夜连眼睛都没敢眯一下，一直灌着茶，茅厕都来回跑了六七次。又累又饿不说，呵欠连天的我，心中只担心祁忘川有没有趁着我去茅厕的功夫开溜。
“弯弯姑娘……”是阿飞的声音。
我收回步子，转过身来看他，“干嘛？”
“公子给你送去了件衣裳和几样首饰，让你换上，小琚小玦都在你房里候着呢。”他这话又是不温不火不明不白，我一听就不舒坦，难道什么事都得让我去琢磨去逼问么？我只不过是个会看货的生意人林第八，又不是大内密探零零八。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轮到我拦下他来，“阿飞我问你，我长得像祥平公主这件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城飞花愣了一下，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皇族之后平日身居皇宫内院，并不是一般人可见的，即便在朝为官，若没有皇帝的准许，也绝不容许踏进后/宫一步。而这位祥平公主，自幼身体有恙，更不易见着。”
这么说来他就是没有见过，所以他在铁器铺子见着我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相反的，见着我第一面就意识到这一点的，无外乎三人：祁忘川，姑苏落扬，赵太医。祁忘川与姑苏落扬皆是一品文臣，皇帝眼前的红人，能够进出皇宫倒也不奇怪，指不定慕容皇帝还有意为自家的宝贝女儿找个夫婿；而年老的太医见过那自幼身体不好的公主，就更说得过去了。
我琢磨了片刻，又怯怯问，“……真的就那么像么？”
“昨日我家公子借赵太医之口，已经辨识过，弯弯姑娘还不相信么？”见我不语，他刀唇一勾，安慰我道，“这不是什么坏事，姑娘请安心。”
说罢，便抬脚出门，只留我一个人杵在原地。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坏事，天下之大，就算是找出两个一模一样却没有血缘的人来也丝毫不会让我意外。只是“不是坏事”的前提是我林第八在狗皮街摸爬滚打一辈子，做我一个小小的老板，只关心生意和税收，面朝铁器，春暖花开。
可如今，左一个枭鹰会，右一个少府监。
我没法相信这会是一件好事。
我拖着异常沉重的步子往自己房里去，心情比步子还沉重。
小琚和小玦两人当真在我房间里候着了，两人有说有笑地朝桌子上比划，见我进屋，都忙不迭地拉我坐下，将桌上包裹里堆着的衣服往我身上比划。我眼见，惊得跳了起来，指着那衣服吱吱呜呜，“这，这算什么，祁忘川不要以为每次送我衣服首饰就能消了我的气告诉他，本，本姑娘才不稀罕少小看人，我才不是他，心思都掉钱眼了去了……诶，小玦，你说这染花雪纺得多少钱啊……”
小玦皱了眉，“得好多好多钱？听说是宫里娘娘才有的料子哩，爷前些日子送去叫福业城最好的裁缝师傅做出来的，连样式都是按宫里来的，能不贵么？”
“还有这些首饰喔，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呢”小琚眼一弯，凑到我面前，调笑道，“小玦啊，你说，我们姐妹俩是不是快多个主子了？爷对弯弯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好喔……特意嘱咐我们两人以后要把弯弯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
“诶？他还说了什么？”
“唔，说是让我稍微教教你规矩。”小琚点点唇，又笑道，“宫里的规矩。”
宫里，又是宫里……我现在最怕听到这个词。
我心里咯噔一声，默默然低了头：此好非彼好。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像祁忘川这么吝啬的奸商，怎么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现在能卯足劲儿讨我欢心，才不是什么良心发现，更不是什么心存爱慕——只因为我长得像祥平公主罢了，而我的直觉告诉我，事情绝不像我想的这么简单。
仅仅是长得像，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祁忘川要的是钱财，是地位，而我恰好能给他带来。所以，他才对我好。
我在那两个侍婢的催促下换上了衣服，她俩还乐得给我梳了个什么名字老长的发髻，插了一头珠花金簪。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忽然觉得像做梦一样。从前的林第八只知道赚钱保命，即便到了祁府里想的最多的也不过是不受祁忘川折腾，多吃点荤腥，不用天天和清粥小菜纠缠在一起——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就有了漂亮昂贵的衣服，精致的首饰，它们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比我预想的生活还要好许多许多。
我不仅活下来了，还活的很滋润。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小琚小玦两人相视一笑，接连退了出去，一抹修长的身影便迟疑着走了进来。是祁忘川。他瞥了我一眼，自顾自坐在了桌边，丝毫不见外，只歪头问我，“喜欢么？”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赌气道，“这就是祁大人想了一夜才出来的妙方？你以为送件衣服送些首饰给我，我就能原谅你？本姑娘不过想知道你留下我的目的，省的我……”
“进宫。”他牙间忽然蹦出二字，生生打断我的话，见我怔在那里，那狗官又补上一句，“我要你进宫。”
“进……宫？进宫做什么？”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僵硬：呵，进宫。说起来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根本就像登天一般我不是他祁忘川，一介草民根本连在皇宫附近转悠的权利都没有，而且我肯定的是，他嘴里所说的“进宫”，绝对不可能是皇宫一日游之类的活动。
难道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萧霁让我留在祁府里一般，是为了让我将从祁忘川这里得来的消息传递给他；而皇宫深院是非之地，终归会有另祁忘川感兴趣的东西，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与他来说，怎样才能笼络人心，永得隆恩，才是令自己生意蒸蒸日上的法宝。
我想了想，“就算我长得像那个祥平公主，你把我送进宫里，也不过是徒劳。人家有真的，还稀得看这假公主一眼么？”
“弯弯你有所不知，那个慕容岚从小身子就不好，能活到十六岁，也当真是个奇迹……”他一顿，解释道，“她已经失踪近四个月了，不，或许是已经死去四个月了……”
我一惊，“不可能公主逝世可是天下大事，百姓不可能不知”
“你可知，她为何叫祥平？”祁忘川琉璃目清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慕容岚出生之时相传天边有祥云呈凤，慕容清手下术士都说此乃帝王之气，未过四年，大燕便被他夺权，建立瑞阳王朝，赐封慕容岚为祥平公主。”他伸出只手指，认真道，“所以与慕容世家来说，失去哪一个女子也不能少去慕容岚……所谓的王气不可灭，否则瑞阳则要有灭顶之灾……”
“这东西，也不可信罢？”
“可信不可信是一回事，至少慕容清是相信的，否则这短短的数月内，他也不会这般疯狂地搜寻枭鹰会和其他有反心的帮派，即便是江湖人士，也不放过……”
我点点头，算是仍可他的想法，“所以你让我进宫，顶替那个慕容岚？”
“是。”
“可我不是皇室血脉，慕容清容得下我？这可是欺君之罪，怪罪下来可是要杀头的”我终于明白了荆州之时，姑苏落扬与祁忘川说得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当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皇室要的不过是个心安，以服天下之口。”祁忘川压下口茶，继续慢悠悠向我解释，“否则祥平公主病逝也不会密不报丧，皇帝也只与我们几个亲信道说是失踪。哼，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一个病女好端端的失踪，未免也太可笑了，怎么可能？他让我一个少府监四下探访，说是要为皇室寻尽天下珍宝，我祁忘川又是何等之辈，怎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来？”
若是能寻得相像之人，能糊弄天下，带回去便是。
没想到的是，还真叫他给寻到了。没错，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