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的房中一片漆黑,我绕过守卫摸到窗下听了一阵,似乎并没有人迹。
心有不甘,又绕到萧云谦的窗下听了一阵,也是一片静寂。
奇怪,这兄弟二人都受了伤,不在房里休息,跑到哪里去了?
难道伤势太重,入宫找太医医治去了?
我无法可想,只得悻悻地打道回府。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我急忙躲避,刚刚在树丛后藏好,迎面走来两个行色匆匆的护卫,我偷眼一瞧,一个是萧云谦的贴身护卫白鹤,另一个瞧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白鹤兄,究竟是个什么厉害的角色,令得王爷受了伤回来?”
“做你的事,少打听!”白鹤冷声回答。
“听说昨天飞鹰兄也……哈哈哈~”陌生人的笑声嚣张而得意。
“哼,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出府了。恕白鹤还有事,不再相送!”白鹤冷着脸,拱手施礼。
“哈哈,白鹤兄且回去转告王爷,若是有用到咱们神机营的弟兄之处,只管开口~”语毕,扬长而去。
“呸!什么玩意!”白鹤气得跳脚,狠狠地朝地上啐一口,转身大踏步离开。
我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送走了?”飞鹰守在书房外,见白鹤折返,走了过来。
“连云千洛见了老子也得客气三分,他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到七王爷府上耀武扬威?”白鹤余怒未息,骂着骂着,不由提高了声音。
“嘘~”飞鹰皱眉喝止:“你小声些,不知道王爷跟世子在说话么?”
“妈的,老子不服气!”
“你也真是!”飞鹰低叱:“赶明儿办完正事,去收拾他一次就行了,何必跟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大哥你不知道,若是光消遣我也就罢了,偏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你吃了亏……”白鹤涨红了脸争辩。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萧云谦负着手,凛容站在门后:“你们两个吵什么?”
“没什么,是属下一时忘形,说话声音高了些。”飞鹰急忙躬身认错。
白鹤这才恨恨地收了声。
“这里不用侍候了,你们都下去吧。”萧云谦皱眉,淡淡地吩咐。
“是!”那两个人应了一声,对望一眼,齐齐退了下去。
萧云谦重又掩上门,进了书房,只余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晃。
从我站的角落,看不到书房里的情形,只能看见一片青色的衣角,想必那条椅子上坐着的就是平南了。
他一直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是不是伤得太严重的原因?
我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冒然靠上去。
想了想,返身摸进花园,绕到书房后面。
轩窗上,印着两条人影,一坐一站,不是他们二个是谁?
瞅着四下无人,我靠上去,呵口气到窗纸上,轻轻戳破,贴着小孔偷看。
平南侧对着我,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左臂上绑着一条宽约三寸的绸带,松松地吊在脖子上。
我松了一口气,看他的表情,似乎伤得并不严重。
萧云谦负着手,神情严竣,站在平南的身前:“你别傻!她居然可以命令红袖宫四大顶尖杀手之一的无情,可见她的身份,绝对不是她自己所说的那么卑微!”
“不是命令,”平南冷声反驳:“是求情。”
咦?这两个人把侍卫遣退,竟然是在讨论我?
看来,沈平南并没有完全摆平萧云谦呢!
“哼!命令也好,求情也罢,她一句话,可以让无情留情,还不足以说明问题?”萧云谦又气又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的脑子是干什么的?”
“她以前是什么人,我不管。”平南沉默片刻,淡淡地回答。
“好,就算以前的事不管,那么以后呢?你凭什么相信,她会死心塌地对你,为你痛改前非?”萧云谦这话,已近似于咄咄逼人了。
什么叫痛改前非?我还洗心革面哩!
我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
我听着,又怒又气又觉得可笑。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审判世人的神?还是监管天下的上帝?
“那是我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平南蹙眉。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萧云谦气急败坏,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度:“是我把你带回京城,又是我跟你订下那个赌约,万一你出什么事,让我怎么跟三表姨交待?”
嗬,他倒是对这个表哥的角色挺上瘾的。
平南又不是三岁小孩,这么管头管脚,不引起反感才怪。
不过,他提到“赌约”,是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打赌了吗?我怎么从没听平南说过?
“笑话,”果然,平南不耐:“我已成年,何需你负责?”
“好,”萧云谦一脸忍耐地看着他:“算我说错了话,你二十六岁,你的人生自己负责,我不多管闲事。”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在洵阳的时候,你分明说过,不论输赢如何,十七都归我娶,是也不是?那你现在这样,算不算犯规?”
象谁在眼前扔了一颗炸弹,我脑子里嗡地一响,顿时遍体生寒。
打赌?迅速在脑子里把所有的事情捋了一遍,一些以前看来无法理解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释——原来这二个人一直在拿我的感情和归属做赌注?
那么,从认识以来,平南在我面前的种种,都是因为好胜心切,刻意而为?
所以,对萧云谦都爱理不理的沈平南,才会在我的面前变得温顺而憨厚?几乎百依百顺不说,处处围护,事事操心,原来,都是有目的的!
姓萧的说什么来着?
不论输赢如何,我都要嫁萧云谦?是吗?
换言之,该死的沈平南有多高傲,多可恶,多自大?他对我又是多么地不屑一顾?
最可笑的是,为了那个该死的赌约,堂堂世子爷数月来捺着性子,对着一个连多看一眼都嫌烦,娶回家做个妾室都觉得多余的女人,偏偏要强装深情,故做疼宠……这其中的委屈,怕是堆得比山还要高了吧?
所以,那一晚,我以为他是意乱情迷,大吃飞醋才愤而离开。哪知道,他其实是没有办法下手,怕一旦沾惹上了,便会再也无法摆脱,更无法把我推给萧云谦。
哼,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可以任意掌控我的婚姻与感情,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今天她可以借无情的手给你一刀,谁知道明天她会不会亲手再把你推进地狱?平南,我不想你万劫不复!”
书房里,那两兄弟依旧在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可我,已无心再听。
不论沈平南现在对我持着什么态度,又是因为什么而突然改变对我的看法,想要把我占为己有。就凭他曾说过那句“不论输赢,十七都归云谦”他就该死!
强忍着胸中的怒火,悄然离开。
很好,我原本想悄无声息地让江十七在人间蒸发,现在看来,这个结果局对沈平南来说,实在是太平淡无奇了。
他为了赢那场赌约,可以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忍住厌弃之情,卑躬屈膝地讨好我;我如果不让他刻骨铭心地感觉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楚,我就太对不起他了,不是吗?
我冷然而笑,脑子里似有万马奔腾,各种思绪飞快地掠过,身体忽冷忽热,胸口闷闷的,似有一把火在烧,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什么人?”暗夜里,侍卫警惕地低喝。
“站住!”
“拦住她~”
我闷声不吭,提气飞奔,任身后人潮涌动,呼喝声四起。
我茫无头绪,象节失控的火车头,拼尽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直到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才被迫停了下来。
我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冷硬的英气逼人的脸宠。
奇怪的是,看到他之后,脑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统统抽离。
“十七?”平南单手扶着我的肩,又惊又喜地望着我:“你怎么来了?”
我仰着头,呆呆地望着他。
他脸上的欢喜究竟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呢?
我真笨,居然分不出来?
“江十七,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还敢来?”飞鹰认出我,新仇旧恨齐发,大声喝叱着,手按向了腰间的长剑。
“飞鹰!”萧云谦闻声赶来,喝退了飞鹰:“走吧,都退下。”
平南环住我的肩,朝他咧唇而笑:“谢了,王爷!”
“平南,你好自为之。”萧云谦望了平南一眼,叹了一口气,领着众侍卫倾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十七,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平南伸手轻抚上我的颊。
我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地伸手,握住他的,声音轻得象梦:“平南,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平南微愕:“一直都在七王府啊。”
“才怪,”我揪着他的衣摆,表情迷惘:“我到处找不到你。”
从前的那个沈平南,那个曾经让我怦然心动的沈平南,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