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那晚他没喝醉?
那天晚上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靖王爷,别开玩笑了,人死岂能复生?”我垂下眼帘,装做害怕的样子,缩起肩。
“不,我知道她没死!”平南恼怒地低嚷:“我抱过她,那是活生生的人,绝不是梦!”
忆起那夜两人抵死的缠绵,我的颊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
幸亏,现在是夜晚,我离他又远,他没有看出异样。
“呃,”我用手撑着壁,勉强控制自己不拨腿而逃:“既然她找过你,她在哪里,你岂会不知?何必要来为难我?”
“唉,”平南低叹一声,眸光瞬间黯淡下去:“她好象还在生我的气,不肯见我。”
“靖王爷,”我强装镇定:“你喝醉了。”
他满身的酒气,态度嚣张而蛮横,不知是不是借酒装疯?
“放心,”平南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衫,倏然一笑,竟带着一丝罕见的羞涩:“其实我没喝多少,大部份是故意倒上去的。”
他喝不喝醉,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神情尴尬:“夜深了,王爷在此多有不便,请回吧。”
“怕什么?”平南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说去,我不在乎。”
他的意思,他一个王爷都不担心名誉,我一个青楼舞姬谈这些简直可笑了?
也对,自古男人花心叫风/流,女人花心叫放/荡。
这个世界,对男人和女人本就没有公平可言,不是吗?
“王爷~”我拉下脸。
“对不起,”平南倒也机灵,立刻察觉我生气了:“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可是,疏影对王爷的疑惑确实无法解答,你请回吧。”
说完,我掉头进里屋,不想再搭理他。
“疏影,”平南忽地上前,伸手来扣我的腕:“你不要走。”
我一惊,下意识地脚跟一旋,身子转了九十度,他的指腹在我腕上轻轻滑过,扑了个空。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心中忽地涌起无数的酸楚,我微微颤抖,差一点就要扑进他的怀里。
是的,差一点!
“王爷,请自重!”我终于还是控制了自己,飘身闪开,怒声低叱:“疏影虽是青楼女子,但也有自己的尊严,并不是任何人都可随意欺凌的!”
“对不起~”平南怔了一下,立刻道歉:“我无心冒犯姑娘,只是心急,想知道十七的下落而已~”
“十七死了,她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了!”我情绪失控,一迭声地怒喝:“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死心?她是真的死了,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她,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你想发疯,不要拉上我!”
十七,十七,十七!
这么疯狂地在我的面前寻找十七,好象生怕不知道他有多痴情似的!
可我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毫无所觉,他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多大的讽刺?
即使,我跟十七拥有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即使,我曾和十七同时以不同的面目,分别出现在他和萧云谦的眼底下过!
如果,他真的有他所说的那么爱我,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觉?他怎么笨成这样,一眯眯的异样也察觉不出来?
“疏影?”平南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连退了三步:“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嘎?我愣住。
是啊,是我自己不停地变换身份,是我自己刻意要瞒住他,更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离开他,跳崖乍死。
他没有发现,只能证明我的伪装很成功,也达到了我的预期目的,我为什么要激动,为什么要发火?
“为什么?”平南显然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怔愕,目光中露出狐疑然后变成一种自以为是的了然:“十七是不是扔下了什么狠话?不准你透露她的情况?要不然,就是你们宫主有令,不得向我泄漏十七的消息,对不对?”
对个屁!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在幻觉中见过,还是在现实中见过十七?总之从她跳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所以,你想忘记也好,想寻找也罢,都请自己去努力,不要拉上我,好吗?”我抱着臂,迎着敞开的窗子,让冰冷的春风吹上我的脸庞,吹冷发热的头脑,吹熄胸中狂燃的怒火。
“是十七要你说的吧?”平南沉默了片刻,苦涩地笑了:“要想见她,就必需凭自己的力量找出她,不要给别人制造麻烦,是这个意思吗?”
我霍地转身。
这个人,还真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平南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慢慢地点头:“好,我知道了。请你转告她,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她。”
他说完,再也没有看我一眼,大踏步地离开。
默默地目送着他倔强中透着孤单的背影消失在这个浓稠的春日的雨夜,我的心忽地变得柔软,眼泪滚出眼眶。
二月十五,又是月圆之夜。
春天的夜晚,明媚的月光如水般洒下,似二八年华的少女,娉娉婷婷,透过枝头初绽的新芽,轻柔地洒在我的脸上。
微风拂过脸颊,温柔地掠起我的长发。
然而,平静柔和的月光,却安抚不了我黯淡悲苦的心。
这样做对平南而言是不是太过残忍?
撕裂了他的心,又无意间给了他希望,现在却又亲手无情地砸碎?
这一次之后,会不会比那一次的跳崖,更令他目眦欲裂,心碎神伤?
事后,当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一个“爱”字能否解释一切,包容一切?
我,已不敢想。
这几天,我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多方打探,但是可凤的下落,却是一无所获。
聂祈寒做得滴水不漏,我甚至,猜测她是不是已不在这个世上?
可是,我却不敢赌,不能赌!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真的无可奈何,真的身不由己,真的会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可凤,为了平南,甚至为了我自己,我必需得放下点什么,抛弃点什么,又舍去一些什么。
我痛苦地一步一步朝山上挪去,既想遇到平南,又怕遇到平南。
“谁?”预期中那道平稳中夹着冷漠的男声响起。
他的声音其实不大,也未见得如何地冷酷无情,但是却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事实上,我多么希望这一次,我的预感会出错。
“十七,是你吗?”得不到我的回答,平南提高了音量,嗓子里夹了些颤抖和期盼,迅速地从那块熟悉的岩石后转了出来。
我一声不吭,提着裙子掉头便跑。
“十七!”平南拨地而起,如一只大鸟轻松地落在了我的身前。
“靖,靖王爷。”我退了一步,以手掩着唇,神色仓惶。
“疏影?”平南大失所望,皱眉打量了我一眼:“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我~”我惊慌失措地咬着唇,目光闪烁,不敢瞧他的眼睛:“我来看看十七~”
“来看十七?”平南越发奇怪:“既然是来看她,跑什么?”
“……”我沉默,头垂到胸口。
“等一下~”平南脸色一变,倏地握住了我的手腕,声音里有止不住的惊惶:“上一次不会也是你吧?”
“我~”我仓惶后退,踉跄着靠到树干上,面色惨白。
“为什么?”平南悲愤地低吼:“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拒绝?我喝醉了,你没醉啊!”
我忍住痛,怯怯地望着他,眼中含着泪,拂开他的手,掉头就走。
“等一下~”平南再度追上来,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你不是疏影,是羽衣,对不对?”
“不是~”我欲盖弥彰,拼命摇头,眼泪在脸上肆意地流淌。
我本来,就是想把你的注意力往羽衣身上引。
可该死的,这个时候,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聪明?
“这枝簪子,”平南向我伸出手,缓缓地摊开:“是你的吗?”
我垂目,缓缓地摇头。
“我问过七哥了,这枝簪子出自大内,疏影不可能有。”平南冷冷地望着我。
“是我,我借给疏影~”说到这里,我忽地掩住唇,惊慌地看着他。
“真的是羽衣?”平南吃了一惊,绝望地放开了我的手。
我掉头,掩面飞奔而去。
这一次,平南没有再追上来,只颓然地跌坐到了地上。
不久,从树林里传出如狼般地咆哮:“不~!”
踉跄着跑回了锁情楼,倒在床上,用力地咬着牙齿,拼命地命令自己:“江小娅,不能哭,不准哭,不许哭!你没有资格哭!”
是我推开了他,是我放弃了我们的爱情,是我情不自禁地偷尝了禁果,却又残忍地瞒住了他真相,甚至,我还误导他,让他以为犯了致命的错误,逼他去娶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
想一想平南的痛苦,我还有什么资格伤心哭泣?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精心策划,亲手打造的,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平南却无辜受累。
他有什么错?他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狠毒又绝情的女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