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破茧

目录:府衙有恶女| 作者:子规123| 类别:历史军事

    雨下了一夜,初春的晨曦泠风微寒。

    涓细的雨水顺着卷棚歇山的沟壑汇集成一帘珠幕遮挡住外面的世界。

    陈府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风雨声掩盖了更漏的滴答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丫环映雪披着茄花色素面湖绸夹袄守在黑漆螺钿拔步床边。

    这张拔步床造得十分华丽精美,栏杆阁扇上镶嵌着蚌壳拼成的祥云福禄八宝,只是上面挂的大红销金鸳帐早已换成半新不旧的石青色帐子。

    它是这个朴素房间唯一的奢华物件——还是当年姑奶奶陪嫁的东西

    映雪望着头上缠着纱布的小女孩,只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要醒来,忙呼唤道:“表小姐……”

    蒲谨惜只觉头部疼得厉害,原本迷迷糊糊却被这一声“表小姐”给吓了一跳

    许多年未曾听人呼唤她“表小姐”了,这个称呼每叫一次就让她刺心一次。因为她所使唤的下人都是陈府的,并没有一个自己的丫头……

    蒲谨惜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人竟然是映雪她不是早就……

    “映雪姐姐?”蒲谨惜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连小衣都浸透了。

    映雪嗔道:“我的表小姐,虽然是姑奶奶烧周年,你也哭得忒过了,竟然哭晕过去,亏我在旁扶了一把还把头磕破了,害我被大太太数落了好一顿”

    蒲谨惜吃惊的看着她,用手摸着额头上的包布。她简直不敢相信:映雪所说的姑奶奶就是她母亲,她母亲陈韵寒是陈老太爷的嫡长女,所以陈府是她的外家

    映雪说她母亲才烧周年,那时她才十三岁,难道她又重新活过来了?

    蒲谨惜不禁抬头观察四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张拔步床依然还是旧时模样,她禁不住伸出手抚摸着那漆黑光滑的木雕花……

    “表小姐,你又哭了……看哭坏了眼睛明儿怎么绣花”映雪从小袖中抽出一方丝帕给她擦眼泪,谨惜才知道自己早已热泪盈眶。

    “映雪姐姐,我发誓,从今儿起再不哭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蒲谨惜她要好好珍惜上天给的机会,绝不会让他人随意践踏

    映雪拧着眉毛哼道:“算了,表小姐要戒哭倒好比我们沂少爷戒赌一般沂少爷赌咒发愿忍了三个月,如今怎样?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阖府只瞒着大老爷和老姨太太两个罢了表小姐哪日不哭一鼻子?还戒哭”

    唉,这丫头还是这般强悍,说话噎人……

    谨惜伏在枕上淡淡地说:“映雪姐姐,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把一生的泪珠子都埋在那颗石榴花下了。所以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流眼泪了”

    “好,这梦做的吉利表小姐没事比什么都强,省得我被大太太骂得耳朵生疔,再睡一会,这还没四更天呢……”映雪似笑非笑的给她掖了掖被角。

    蒲谨惜闭上眼睛,却不敢再睡,生怕这是个梦,再醒时又是痛彻心扉……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却忽得停住了,连空气都格外新鲜。

    几缕阳光从喜登梅梢的槛花窗棂透了进来,在地面上勾勒出一幅优美的图画,外面还隐隐能听到鸟儿欢快的叫声。

    听到映雪从外间走进来的声音谨惜才翻身起来,只见她穿着八成新的松花色潞绸对襟短袄,前襟和袖口都绘着五彩蝴蝶,下面系着苹婆绿堆纱裙,一身鹅黄柳绿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这身衣服倒是你穿上好看……”谨惜不禁感叹。

    “还是姑奶奶赏的呢,穿着它就想起姑奶奶,说起来姑奶奶倒是好性格儿,从没对我们下人苛责打骂。”

    映雪本来还是陈府的丫环,自然不能给母亲服丧,穿着母亲赏的衣服,也算是一种记念

    记得母亲曾说过,映雪是外地逃难来的乞食妇人卖给陈府的。虽然模样清秀,可长大了性格却像头倔驴一样不会顺从主子,所以经常被大太太责打,母亲见她可怜把她要到身边。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映雪的好,嘴硬心软,若认定一个人,性命也在所不惜,就像前世为她……

    映雪看到谨惜神色黯然,还以为她想起了母亲,忙转移话题:“表小姐快起床,今儿好点了,出去给姑老爷问个安,也叫姑老爷放心。”

    提起父亲谨惜的心猛地一紧,就是这一年,父亲选官接了红谕上任而去,一去六年不得见面,当再接到消息之时,却是父亲治署懈怠,火烧廨库被判罪入刑,死在狱中的噩耗

    她知道父亲一生谨慎,在任之时官声清著,怎么升了官反而治署不善,火烧了廨库?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她不得而知,不过这一切都是陈家造成的想起这些,不由得谨惜更恨陈家……

    映雪给她梳理长发,把包裹伤口的布撤下,发现额头上的伤已结了痂,就不让映雪再给她包扎。

    镜中的她一脸稚嫩,不过眸子中再也不现那份怯懦迷茫,有的只是淡定从容。

    妆奁内只有稀疏的几件不值钱的花翠,她冷冷一笑,只把母亲留给她的那只通体碧绿的竹节玉簪插在头上,一身缟素,盈盈来到前院的书斋之内。

    这是个清冷的院落,阶生绿苔,修竹猗猗。

    谨惜提起裙子轻轻迈步上阶,看到竹帘内一袭青衫的单孑身影坐在书桌前,禁不住心中怆然……

    她的父亲蒲啸原出身寒微,从小不幸没了父亲,靠母亲织布养家供他读书。

    因为生活清苦,他比别人更加珍惜读书的机会,倍加努力,十三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

    而谨惜的母亲陈韵寒身为陈氏嫡长女之所以会“下嫁”蒲啸原,完全是因为当年陈老太爷看中了他少年登科,仪容丰伟。再加庶母杨氏极力称赞,才不顾出身,加以青目择为东床。

    其实在陈府,人人都明白,陈韵寒虽是陈老太爷的嫡长女,可陈太夫人过世早,家里倒有五六个姨娘。

    没有母亲的庇佑,她这个嫡长女在陈府的日子可想而知,只怕还不如得宠小妾的庶女有体面。

    陈家原是旧族自然瞧不起寒门出身的蒲啸原,平日用度都是陈家供给,日子一久再加上陈老太爷去世,态度就越来越轻慢了。

    蒲啸原是个有主见的人,原本想会试夺魁,搏个鼎甲出身,以展平生之志。无奈久试不中,再加上妻子去世,他不想依赖陈家,便毅然参加选官。

    明明知道举人出身一旦当了知县,就如同被判了终身流放,不可能升为大官。

    本朝以来公卿重臣没有一个是从州县官起家的。可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不日即将起身入京掣签备选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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