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惜见其中有一个金丝般柔顺光泽的长毛小短褂子,却是不识。因而问道:“这是什么皮的?好像不是猞猁狲。”
映雪侧着头想了想,才笑道:“这个可是稀罕物,是滇南金丝猴皮做的听说太夫人活着时,姑奶奶可真受宠爱,一季做的衣裳都有几十件,更别提太夫人压箱底的好皮衣,都留与姑奶奶了,谁让她是太夫人唯一的女儿唉,只可惜太夫人去的太早了……”
她不禁感叹,母亲的命运是会影响女儿的,若太夫人活着,怎么会让嫡女落拓至此?若姑奶奶活着,怎么会让表小姐受人欺辱?
不过表小姐终于还是像只蝴蝶般破茧了,舒展翅膀马上就要挣脱束缚自由飞翔了
映雪不再提那些伤心事,把那金丝猴小褂在谨惜身上比了比:“还是有些大,等明年深秋就可以穿了”
女孩子都喜欢美丽的东西,谨惜被母亲这一箱青春的记忆吸引了,爱不释手地东看西捡。因每年六月六都是晒衣日,可今年六月六还不知在哪里过呢,所以两人商量着明天就把衣服都晾晒一下,再放上些樟脑香料,装入箱子都带上京去。
这时蒲啸原也回来了,虽然风尘仆仆,可脸上却洋溢着微笑。
映雪忙去泡茶,蒲啸原见女儿一身素衣站在五彩斑斓的锦绣丛中,越发如琼枝玉树,清而不寒,秀而不媚。恍惚同亡妻的影子重叠起来……他心里五味杂陈,也顾不上问衣服的来历。
他今天办了一件事让女儿高兴的事,也算稍慰心怀,不禁说道:“谨儿,为父有件事对你说,你听了一定高兴”
谨惜眼中笑意愈浓:“父亲,谨儿也有件高兴事不过还是父亲您先说”
蒲啸原从袖带中珍重地取出一张二百两银票递给谨惜,谨惜不禁愕然。
蒲啸原眼中含着淡淡地笑,说道:“谨儿可以随为父一同上京了这是父亲的几个同窗挚友凑的,紧着点上京够了,再从京城赴任自然有驿车驿舟,驿馆食宿,到时就不用花费多少银子了。”
“大舅舅的钱您婉拒了?”谨惜想父亲一定刚回来,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为父出身贫寒,对于百姓疾苦体会深刻。知道每日三餐只能吃粗食,还不能吃得饱,经常在夜里饿醒的滋味,知道拖欠税粮被酷吏恶差逼打的苦楚,知道灾年绝收卖儿卖女如摘去心肝般的疼痛若想到贪赃的银子是沾满了鲜血的,怎么伸得出手……为父这样的人,只怕做不成你大舅舅希望的那种官?”蒲啸原自嘲地说。
不太明亮的房间让人的表情也深暗了些,可谨惜还是看到父亲的眼睛深邃明亮。
清雅高贵并不是指出身,而是指节操风骨……父亲就是这种人
谨惜为父亲而骄傲,她也不容许陈家的铜臭玷污了这种质朴的情操。
她把今日所做之事原本地讲了出来,告诉父亲,她把属于母亲的一切都要回来了……
父亲听后眉峰微聚,沉吟许久,才开口道:“谨儿,你知道为父为什么从不让钟实跟随在外,只让他做些粗活照顾马匹?”
“父亲,您的意思是……”
蒲啸原踱到窗前,透过陈旧斑驳的绿纱窗向外面望了一眼。才低声道:“你钟叔的身份很复杂,当年我救他时,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且浑身还有陈旧的刀伤对外我只能说是冻饿晕倒的。他说旧主人已死,再无牵挂,愿意用残生报我救命之恩。因他伤的严重,三个月才能下床,我安置他在家慢慢调理。那时正赶上我上京科考,却不料你祖母病危,他拖着病体如亲子般侍奉床前,停灵守孝,替我尽了孝道,自己却累得吐了血。还有你小时候那场险病,若没有他昼夜兼程赶到湘西从苗人手中弄到还魂草,你早已不在了。这些年该报的恩都报了,反而是我欠他多些他当年受那么重的伤定是仇家所为,谨儿可曾想过,他跟过去交往过的人联系,万一泄露行踪被仇家知晓,该怎么办?”
“所以父亲知道他有一身本事,却不愿求他办事?”谨惜低了头,深深懊恼自己的鲁莽。
“他对我忠肝义胆,我也视他如兄弟虽然不知他这一生经历过多少风浪,可我只希望他以后能生活的平安宁静。”
“父亲,谨儿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让您和钟叔为难了”谨惜愈加愧疚,若钟叔真出了什么事,她又怎么能安心享受?
“是为父的错,应该早点跟你说。”父亲的手抚摸着她的头,轻声道:“不过,我的谨儿长大了,凡事能自己做主,这是为父没有想到的。我们要离开了,你母亲的东西……应该一起带走”
蒲啸原的目光落在床上那件桃红纱地绣着芙蓉鹦哥的妆花袍子上,仿佛依稀看到韵寒坐在那里,对他微笑,脸上带着淡淡的憔悴和怜弱……
蒲啸原到底被大老爷“请”去谈了许久,大概被气得不轻,打人骂狗直闹腾了半夜。索性连蒲啸原那个小院通往陈家的角门都锁上了,表示与蒲家父女断绝关系。
更好笑的是,隔天谨惜竟然在门上看到一张镇压邪祟的符咒。
她自然不知道,阮嬷嬷回去后,把自己的揣测告诉大太太。
大太太心惊不已,认定她不是原来的蒲谨惜,一定是什么脏东西夺了舍的要不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厉害?
谨惜和映雪抓紧时间,在一天内把东西收拾妥当。
满满的几大箱书籍、碑帖,更有谨惜宝贝般的书房文具:笔格、笔床、笔盒、笔洗、笔觇、墨盒、墨床,镇纸、压尺、裁刀、水注、水中丞及盛浆糊的糊斗、盛缄封用蜡的蜡斗……都被她用闽南精工制作描金朱漆的羊皮箱子小心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