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英身为阁老,无论对谁都一样温和有礼,光是这份气度自己的丈夫就比不上!他只是个盐商,却狐假虎威,到处惹事生非。若不如此,焉能有今日?
严氏看着那张与丈夫略为相似的面孔,失落和委屈涌上心间:自己的丈夫和眼前之人明明都是禇家嫡子,为何差距如此大?只恨当年父母没有带眼认人,把自己嫁给禇荇这个薄情寡义的浑蛋!
禇英亲自搀老夫人进了水榭,又叫人上冰镇酸梅汤来给她们消署。
禇家上一辈有兄弟三人,老夫人华氏是二房嫡妻,禇荇是她亲生儿子,兄弟们排行中行五。而禇英则是三房长子,比禇荇年长几岁。
华老夫人心急如焚哪有心情解暑,呜呜咽咽地说:“你五弟被新上任那个姓蒲的知县给抓起来了,说是给判了死刑!荇儿若是死了,我也不活着了……英儿你可曾记得,当年你顶撞嫡母被你爹罚跪宗祠,是荇儿不顾禁令偷偷给你送吃的,看你支撑不住,还给你在膝盖上包了棉花。你们兄弟从小感情就好,你可不能眼睁睁看他被砍头啊!再说荇儿就算有千般不好,可他赚钱也是为了褚家。”
华老夫人提到小时候的事,明里像是在重温当年兄弟情谊,实则无非是想提醒他,他的把柄还在他们母子手中捏着呢……禇英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毕竟当年才七岁,还是思谋不够缜密啊。
白驹过隙,时光的碎羽零落尘埃,支离破碎的记忆是他不愿想起的伤。
禇英的微笑如远山般淡然……从幼年起,他就必须学习用微笑来掩饰一切情绪。无论疼苦、难过、恐惧他都不能表现出来。
他和禇荇不同,禇荇是嫡子,而他却只是个庶子,父亲暗弱,一切权力都撑控在嫡母手中。当嫡母没有子嗣之时,对他还算客气,再后来嫡母给他添了两个弟弟……看到嫡母阴恻恻的目光,他知道能保护他性命的只有他自己!
才七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只有让敌人躺下,自己才能站着,笑到最后。
他的嫡母带着两个弟弟去翠锦山别院小住的路上,马突然“惊”了,连人带车翻下山谷,尸首摔得支离破碎。他又成了三房唯一的男丁……
生存的支撑他走下去,想要活下去,想要比任何人都活的精彩!他想,若没有那些苦难的磨砺,只怕他也不能撑到今天!说起来,他还真得好好“感谢”华夫人母子呢!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鞭炮声,禇英不由得挑了挑眉——是故意让禇家人听到吧,民怨如此之深,华夫人却还想妄想让禇荇全身而退?
他说道:“二伯母稍安勿躁,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五弟救出来的。不过此事闹得太大,要先冷一冷,不能激起民愤。”
“你五弟身体不好,无论花多少银子,我绝不会让他在大牢里呆着!”华老夫人抬起头,倔强的毫不让步。
她大概觉得阁老就能“无法无天”?禇英唇边挂着一缕讽笑,说道:“树大招风啊,二伯母!若我被御史弹劾,居丧其间弄权枉法,只怕倒霉的是整个禇家吧?您想在苦寒的东北还是去瘴疠的岭南过下半生?”
一句话堵得华老夫人无言以对,严氏也看不惯婆婆的蛮横无礼,觉得丈夫的性格完全就是婆婆的翻版,让人难以忍受。她淡淡开口道:“娘,三哥都说了会救相公的,我们就安心等待吧。”
华老夫人虽然口中不言,却冷冷的瞪了一眼儿媳严氏。严氏却装作不见,转过头去……
禇英道:“按规矩,案件要层层上报,死刑更是要经过朝廷三法司会审或朝廷各部门长官会同审理的朝审、秋审,再报皇上勾决,最后才能定案。那个蒲知县暂时不敢动五弟,不过既然他敢抓五弟,自然不会给我面子放人,所以我们要绕过他,等人押解到州府再想办法。”
华老夫人听了有理,才不再坚持今天就得放人。反而哼了一声道:“那个姓蒲的什么来头,竟然如此放肆?等荇儿放出来,我定会让他好瞧!”
“二伯母不必动怒,外事交于我办,只要五弟平安回来即可,您身子要紧。五弟妹,扶二伯母亲回去好好休息吧。”
严氏很敬重这位三伯,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也劝华老夫人道:“娘,我们先回去吧,家里和铺面上的事情还得靠娘作主呢。”
一提起家里事,华老夫人就头疼不已。禇荇被抓的消息一传开,铺子里的伙计携银逃跑的竟然有两三起。家里更是人心惶惶,一听说禇荇被判了死罪,那十多个姬妾就乱成了一锅粥,被冷落已久的四姨娘竟然揣了银子想私逃,好在有丫头告密才被截住……
华老夫人心中也埋怨儿子行事不端,纳了这么多房妾氏。弄得家宅不宁,又一个个都是不会下蛋的母鸡,这些年只有八姨娘生了个儿子。不过这些话当着媳妇是绝对不会说起的,她这媳妇自持出身高,总想压人一头,幸亏没个一儿半女,要不只怕自己也镇不住她呢!
因为跟媳妇置气,她故意抬举生了儿子的八姨娘,这些年婆媳关系真是越来越僵。
华老夫人咳了一声,暗中甩开儿媳搀扶的手,板着脸对禇英说:“那荇儿的事就全辛苦你了!”
严氏也冲禇英深深一拜,形容枯槁,表情黯然。遥记当年新嫁拜见亲友原是个极妍艳的妇人,如今却如收藏的干花,枝形虽未变,可却失了鲜活的生命。
禇英亲送到别院门外,望着车队缓缓远去,才信步踱回园中。
“默春。”他低声唤道。
青衣仆人无声无息从树上落了下来,轻得如一片树叶。
“惊鸟铃挂好了么?”他仰着头望向高高的树冠,此时的他眼中竟然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