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莱站在外面,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着屋内的女孩,女孩看起来有些紧张,一边不安地扣着指甲,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就是这个?”魏莱明知故问。
“嗯。”站在魏莱身边的白种男人点了下头,“她叫夏晓期,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不久前她查出自己得了肝癌,已经到了末期,她本来放弃治疗打算自杀,刚好被V遇到,就把她救下来了。你看,她的身高体型都和你很像,S已经替她做完了检查,各项指标显示,可以进行移植。”
“这样也叫像?”魏莱嘀咕了一句,转身向外走。
“又上哪去?一会还要做检查。”男人在身后叫住她。
“喝杯咖啡行不行?啰嗦~”魏莱向后甩了下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魏莱穿过长长的走廊,脚上的皮靴踩在玻璃地面上,发出单调而孤独的回响。头顶一排连一排的灯管将四周的钢化墙照的如镜面般光洁,但此时此刻,再明亮的光线也无法照亮她无底黑洞般的心情。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FT的总部,FT全称是FindTruce,专门挖掘各个国家埋藏在地面之下最深处的秘密。
有些东西见得多了,人权?公平?正义?这些词语就会变成涂在跳梁小丑脸上的颜料,只会让人感到滑稽罢了。
魏莱从十五岁加入FT,马上要满五年了,这五年里,有很多时候,她都觉得FT要完蛋了,与整个世界为敌,死的速度应该可以媲美用推土机活埋人?
可五年里,尽管很多人或者组织想让他们死快点,但FT依旧好像打不死的小强般屹立不倒。她用了五年的时间,差点就相信了,正义的力量或许真的是无法被打垮的。
2012是不是世界末日魏莱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FT的末日到了。
FT内部所有成员的资料全部泄露了出去,他们将面对的是整个世界的讨伐,想想看,就算小强中的圣斗士,也架不住被无数个鞋底轮番抽?
魏莱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目光看向窗外,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光线仿佛蒙着一层尘埃,很有电影里大灾难到来前的调调。
虽然她对FT一直没什么信心,没信心到似乎有点巴不得它早点完蛋的意思。但这个时候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心情差到了极点。
“L,到诊疗室来。”耳边的呼叫器内传来组长啰嗦的声音,L是她的内部代号。
魏莱将手里一口未沾的咖啡随手放在窗台上,转身向诊疗室的方向走去。
没人能够逃脱,她却要逃,因为这是命令。
打开诊疗室的门,魏莱和坐在S对面的夏晓期四目相对。
“宝贝儿,快过来。”S人如其名,是个身材很S的美艳女人,FT里所有的人,不分男女,都是她的宝贝儿。
“怎么样?检查过了,她的病还有的治么?”魏莱侧身坐进夏晓期身边的椅子上,没再看她。
“哎呀,宝贝儿~”S弯起她涂的如粉水晶般晶莹的双唇,“你知道的,拆胳膊拆腿这方面是我强项,治病?你别闹了~”
夏晓期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们,S是法国人,两个人用法语在交流,她压根听不懂。
“你不是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亲手弄死的人,其他人,只要没断气你都救得活么?”魏莱低垂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桌面上的瓶瓶罐罐。
“这个女孩是找来和你作交换的,你不是不知道?”S靠在椅背上,双手环在胸前,“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你们四个身上的特殊能力是组织重建的唯一希望,他们三个已经安全离开了,现在只剩你了,我们不需要你陪着我们一起死。”
“你更年期快到了?改行去做心理医生得了,救人也顺便救己。”魏莱向上瞟了一眼,“还有,我知道你没那么多机会见生人,但,你能不能先把衣领往上拉一拉?”
“怕什么,大家都是女人。”S莞尔。
“我要句实话,”魏莱下巴冲夏晓期一点,“她的病你到底能不能治好?”
“如果组织还能坚持三个月,我有把握救活她,但现在……”S耸了下肩,表示无能为力。
魏莱放弃般丢掉手里的小瓶子,“即然这样,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S站了起来,“现在,时间已经不够了。”
魏莱跟着站了起来,刚迈出一步,又收了回来,低头打量了一下椅子上的夏晓期,“喂,你想好了?”
这一次,魏莱说的是中文。
夏晓期猛地抬起头,惊喜地看着魏莱,“你,你会说中文的?”
魏莱点了头,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想好了?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很快就会死,而且可能死的不怎么好看。”
“我都知道的,”夏晓期很坚定地点头,“我知道你们做的事情,你们都是英雄,我反正得了病,早晚都要死,与其自杀,不如死得其所。”
夏晓期此刻的表情深深刺伤了魏莱的眼睛,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慷慨赴义的英雄,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根本没什么狗屁英雄。
魏莱翻了下眼睛,确定没瞎之后跟着S进了里间的手术室。
做完了一系列繁琐的检查,魏莱脱掉衣服,躺在手术台上。
她歪过头,看着躺在隔壁床上的夏晓期。
夏晓期也歪过头来看她,她看起来很紧张,但还是硬挤出一丝微笑。
“你几岁了?”魏莱将头扭正,看着头顶的手术灯。
“二十二岁。”夏晓期小声回答。
魏莱‘呵~’地笑出了声,“原来你比我还大呐?我以为你未成年呢。”
“宝贝儿,准备好了吗?”严密的口罩遮住S大半张脸,她举着戴着手套的双手,右手里拿着把锋利的小刀,“趁着麻药还没发挥作用,说说你对自己哪里不满意,鼻子?下巴?还是,胸?”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我旁边这位?我不是要变成她这样么?”魏莱歪头又扫了眼旁边脱光光的夏晓期,“皮肤麻烦弄成小麦色,太白了不健康,头发就别移植了,长发最麻烦,还有,我讨厌大胸部……”
魏莱眼皮越来越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一秒钟,或许十秒钟。最后留在脑海中的画面只有头顶白皮肤金长发E罩杯的S拿着手术刀对她咬牙切齿,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中间,魏莱醒过来一次,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似乎整个被泡在药水里,她对面不远的位置,还蜷缩着另一具插着管子的身体,就好像羊水中的胎儿,虽然闭着眼睛,但那张脸看起来有点眼熟,有点像,她自己。
魏莱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她和头顶的日光灯对视了几秒,慢慢坐了起来。随着她坐起来,几缕海藻般的黑发攀过她的肩膀。
她抬起手,将长发轻轻捏在手里,不禁翻了个白眼,从十岁开始,她的头发就从来没有超过耳窝。
她赤着脚下了床,拖着除菌袍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她紧张兮兮地抬起头,和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黑长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小巧的鼻子,长长的睫毛就好像一片雾气,将乌黑的眉眼修饰的极其温润。拉开袍子,胸间的刺青也不见了,多了一颗原本不属于她的黑痣。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或许是这双眼眼睛中所散发出来的光芒缺少了一些它原本主人的乖巧和温顺,多了一些倔强和不满。
魏莱这种不满的情绪从见到夏晓期的第一眼就开始滋生了,她最讨厌娇娇弱弱的女孩,可夏晓期偏偏是这个类型的翘楚,连眨一下眼睛都仿佛要晕过去一样。
现在,她自己变成了这个模样,而且极可能在未来很长很长时间里都没办法有什么改变。
魏莱嘴角微扬,划过一丝自嘲的笑,转身走出了浴室。
走出来的时候,组长C正站在房间正中间。
“醒了?”组长背着双手,打量了一下魏莱,“夏晓期也醒了,你去她那,跟她谈谈,多了解一下她的生活环境,还有她的行为举止也要尽快学,你只有三天的时间。”
魏莱盯着C看了很久,最后说,“如果,咳~如果我学不会呢?”呵~不愧是S,连声音都变了。
“这是命令”C故作严厉,可惜平时魏莱就不怕他,更别说现在这个时候了。
不过,魏莱这次没有跟他对着干,而是原地转了一圈,问他:“你们总说我像个假小子,现在怎么样,够女人了?”说着,又故作娇弱地抚了抚额头,“哎呀,人家头好晕哦~”
“别闹了,去换身衣服。”C语气放缓,交待了一句,转身出了门。
魏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这个五年里对她来说似父似兄帮她收拾过无数次烂摊子的上司离开,直到门被反手带上,才将脸别向一边。
换好了衣服,魏莱去找夏晓期。
进了门,夏晓期正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魏莱看着夏晓期,好像也是在照镜子,因为她看到的就是她自己的模样。
“你……”夏晓期放下镜子站了起来,愣愣地打量着魏莱,“这,这真的是,太神奇了...”
魏莱移开目光,她完全没办法用一种平静的心态看着自己的脸做这些她以前从不会做的表情,她会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还好,夏晓期的声音并没有变,她也不需要变,他们需要的只是她的尸体,用来告诉他们的敌人,她,魏莱,已经死了。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魏莱先开了口:“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没完成?。”
“嗯?”夏晓期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和你们相比,我的生活真的好简单。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只有一个妈妈,我上高中的时候她改嫁了,其实你不用做什么的,你替我继续活着,就是她最大的安慰了。这次我请了一个月的假,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得了绝症,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自杀,就是宁愿她找不到我也不希望她知道我死了。”
“还有么?”
“还有……”夏晓期歪着头想了想,“如果你不讨厌小动物的话,可不可以把我养的猫咪从同事家接回来,它很乖的。把它交给别人照顾,我不放心。”
“好。”魏莱点头,“就这些?”
“还有,还有……”夏晓期局促地扣着手指,“没,没了。”
“想到了再告诉我。”魏莱走到桌旁坐下来,“过来谈谈,你生活中所有的情况,只要能想到的,我都要知道。”
“好的。”夏晓期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估计心里那种英雄情结又出现了。
魏莱再一次不自在地别开脸,其实她心里一直不愿意承认,她之所以不满,之所以别扭,都是因为心虚,因为内疚,因为害怕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次照镜子都会想到,这个女孩是为救自己而死。
根据夏晓期的叙述,魏莱对她的情况渐渐有了一定的了解:家在滨海市周围的一个小县城,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去年刚刚大学毕业,毕业后进了滨海市的新瑞银行,现在是一个人租房子住,人际关系的确不算复杂。
组长专门模拟出一套新瑞银行的业务操作系统供魏莱练习。魏莱和Tim、Marlon、Nina四人虽然身上带着特殊能力,但FT内部知道的人非常少,表面上,魏莱只是一个头脑不错、技术也不错的电脑工程师。
因此,无论是记住夏晓期所说的每一个细节、模仿她的字体,还是操作这些虽然琐碎却很简单的业务,根本难不倒魏莱。
难倒魏莱的是如何模仿夏晓期的动作和说话的口气,不知道是因为生活经历还是她魏莱的气场太强,夏晓期明明挺漂亮一女孩,可无论看人还是交流,都带有一种极不自信的唯诺。
更让魏莱头疼的是,夏晓期说话轻声细语语速缓慢就算了,还带有很多女性化的助词,比如,好可爱好厉害真的哦?很好的~
这样的说话方式只是听一听就会让魏莱忍不住浑身抽搐,如果亲自实践的话,她应该很快会发羊癫疯。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魏莱终究还是到了离开的时间,C和S来送她。
C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薄薄的信封,“这个保存好,到了目的地再打开。”
“嗯。”魏莱接过信封。
“行了,走。”C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过多的交待,。
魏莱以为C起码会强迫她把故意漂染成蓝色的几缕头发染回来,可他什么都没说。
“等我一下。”魏莱从C和S中间穿过,向站的远远的夏晓期走了过去。
魏莱站在夏晓期面前,问她:“我马上要走了,你确定没别的事情让我做了?”
夏晓期抬起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抓住魏莱的手,“我一直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我在自杀之前发了一封邮件给他,向他坦白了我的感情。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有现在这样的遭遇,邮件他还没有看到就被你的同事取回来了。如果你代替我回去,能不能,能不能替我亲口跟他说一声……”
夏晓期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跟着越垂越低。
“他叫什么?”魏莱问。
“简沐阳。”夏晓期立刻回答,满怀期待地看着魏莱。
“好,我答应你。”魏莱点头。
“谢谢,真的谢谢。”或许是终于意识到她将再也见不到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了,夏晓期眼睛里突然盛满泪水。
魏莱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她迅速转过身,向出口的方向走。
“L,保重。”S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魏莱抬起手,冲身后摆了摆,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肩上的包带。
她加入FT五年,生离死别面对过不知道多少次,但她只哭过一次,她觉得,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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