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媳妇被带到三公主的院落里来,战战兢兢地跪下了,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三公主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交待了几句诸如以后多长一个心眼,行事小心谨慎一些的话之后,让仆妇们拉下去打板子。
板子落得并不重,显然有人让放水。何家媳妇没来得及哭爹叫娘,板子就打完了。但是这忠靖侯府的家法毕竟是严厉的,板木沉重,虽然没有打得皮开肉绽,但板子的份量在那里呢,再加上何家媳妇当了厨房掌事好多年了,这月例银子就比平常家的小姐们高出几倍。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养得细皮嫩肉的,哪里受过这般苦楚?饶是这区区的二十板子,也打得眼泪鼻涕流满面,两条腿巍颤颤的就是站不起来。
“让蒋大夫那个伶俐的小徒弟给她开一副方子,好好养几天。”三公主惩戒完何家媳妇,也算是对于傅府的中毒事件有了一个交待,这才转身进屋去了。
徐妈妈忙过来扶她,顺便塞给她三个一百两银子的凭信,低声道:“银子就存在汇通柜坊里,那里只认凭信不认人的,你让你那当家的自去提取便是。”
何家媳妇双脚一点地,扯到了腿上的伤口,不由“哎哟哎哟”地叫唤个不停,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家里那个天杀的,若不欠了赌坊几千两银子的债,我哪里就得舍弃了这个脸面替他筹钱!也就不会做这样缺德的事情了。”
徐妈妈知道她一向对三公主忠心耿耿,做了这样的事情心里面自然不好受,于是一边扶她回去一边低声道:“我也知道你这是没有了法子,外面的人逼债逼得紧。但是,就算这事不在理,你也是帮了二公子一把啊。你想啊,二公子平日里待我们这些下人还是很不错的,逢年过节都有打赏,如今有机会帮得上二公子的,我们能推托吗?这样做人可不成啊。”
何家媳妇点点头:“我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事我心里面清楚,该报答的还是要报答的。”
徐妈妈低声道:“况且还有这几百两银子进账呢,做了这事也不算太亏。再说了,这府里的人,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不就是拉拉肚子而已,很快就好的,你也不必太歉疚。还是快回去把银子兑了出来给你那当家赎命吧。”
“好,我这就回去告诉我那当家的。”何家媳妇揣紧了怀里的柜坊凭信,连药也顾不上搽了,一瘸一拐地出门回家去了。
徐妈妈看着何家媳妇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其实何家媳妇一点也不冤,小小的挨了一顿板子,还能赚到三百两银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
当她昨天傍晚时分,接到一封来信时,她便盘算开了。傅六小姐在信中托她帮个忙,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装病,骗过三公主。徐妈妈心想,找几个人装病,起不了让三公主忙乱的效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府里的全部丫头婆子全病了吧?
于是,她趁着休假,私下里去见了傅六小姐,问起如何才能让府里的人病了,又不能引起三公主的疑心。
傅六小姐听她说起最近忠靖侯府的干海鲜受了潮,可能留不久了的话之后,含笑不语,只让她往吃海鲜的禁忌方面想。
一语惊醒楚中人,徐妈妈马上忆起了以前在南方的时候听说过的关于吃海鲜的禁忌来。
徐妈妈以前也曾在南方沿海住过一段日子,那里的人以海鲜为主食,但是对于海鲜的禁忌也很多,就比如海鲜不能与橘子等水果混着吃,吃得太多的话就会引起食物中毒。
凑巧的是,府里一个与她要好的何家媳妇突然找上她来,哭诉说她那当家的赌输了几千两银子,正在被人追杀,要向她借些银子。她于是计上心头,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何家娘子。何家娘子虽然生性老实胆小,但为了嗷嗷待哺的一子一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就有了忠靖侯府全府上下所有的丫头婆子食物中毒的事件。
徐妈妈在林荫小径上呆了好一会,这才想起蒋大夫他们还在等着她呢,忙急急忙忙地转身朝另一条小道走去。
徐妈妈走到一半的时候,猛然停住了脚步,她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垂花门,一抬轿子落下轿来,一个打扮得十分华贵的妇人正昂头挺胸走了出来,旁边站着的几个丫头忙上迎了上去,低头哈腰,殷勤地把她带向三公主的院子里去。
府里的丫头婆子全部食物中毒,症状最轻的,最快也要今天中午才能缓得过来。刚才那几个丫环是临时从宫里调出来的,救救忠靖侯府的急。
而且,三公主如此宠溺二公子,二公子那里也绝对不能少这些侍候的丫头,想必也送了几个过去了。
徐妈妈的脸上又露出了笑意。看来这个傅大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她来的目的,说白了点,就是来向三公主讨个“说法”的。这回有三公主忙乱的时候了。
徐妈妈避开了这群人,穿捷径回到了后院。蒋大夫与小徒弟分工合作,用了大半个时辰就把各个屋子的丫头婆子全部诊治过了,并开了药方子,由于食物中毒的人太多了,大厨房干脆用了一口大锅来熬药,不一会的功夫,整个忠靖侯府的每个角落都飘起了略带苦涩的草药味。
这个时候,徐妈妈也拿着两包银子过来了,分别给了蒋大夫及他的小徒弟。看到那个小徒弟的眼珠朝她这边一转,徐妈妈马上明白过来,随即道:“如果二位还得空的话,就请帮我家二公子也看看吧。二公子昨晚贪嘴,也吃了几块海鲜,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那就劳烦徐妈妈前头带路吧。”那个小徒弟答道,声音虽是明显压低下来,但仍稚嫩似女音。屋子里的丫头们先前是有些在意的,但见他年纪尚小,想必声音还未定形,慢慢的听习惯了,也不在意了。
徐妈妈看看四周,见丫头或婆子们,经过了一番昨夜晚上的一番折腾,全都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打发那些丫头各自回屋去睡,自己则带着蒋大夫与他的小徒弟穿过花间小径,朝着赵二公子的寝室走去。
一路走过,平日里路上总能遇到三两个丫头或婆子,如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徐妈妈当然知道是自己的杰作,不由心中暗笑,见小徒弟的目光朝自己望过来,一时兴起,居然朝着那个小徒弟挤挤眼睛。
小徒弟没有料到徐妈妈快五十岁的人了,居然还会做出这些小孩子般幼稚的动作,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赵二公子的居所离大夫人的院子并不太远,但相对而言,僻静了许多。高参入云的古柏巍峨挺立着,排在院子门口处,整整两排,无形之中给这座院子更添了一份静谧。院子门口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片落叶都没有。
小徒弟朝院子门口处的横匾看去,上面题着三个字:“逸云斋”,字迹苍劲浑雄,一般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小徒弟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呼吸也有些紧迫起来。
徐妈妈挨了过来,抓住小徒弟的手,压低声音道:“别紧张,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小徒弟用力点点头,眨掉长而浓密的睫毛上的泪水。
门口处左右各站了一排侍卫,银枪铁甲,个个神情肃穆。小徒弟只看一眼,脸上便现出愤怒的神情来。
这样的守卫,这样的戒备,与其说是保卫,倒不如说是监禁直白一些。
看来赵二公子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
如今看起来,这些应该都是忠靖侯下的命令吧?家中的逆子闹出这样乌龙的事件,皇上让老侯爷带回去严加管教,老侯爷当然要做出一个“严加管教”的样子出来。
看到徐妈妈等人过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队长的军士马上喝道:“什么人?”
“军爷,我们是夫人派过来,给二公子诊病的。”徐妈妈满脸堆笑地迎上去,递上了一块玉牌。
为首的队长伸手接过,验明无误之后,挥挥手,便让他们进去了。
一进到院子,一个宫娥马上迎了上来,她认得徐妈妈,跟徐妈妈打过招呼之后,就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后面跟着的蒋大夫与小徒弟。
“这位是夫人请过来给府里的丫头婆子诊治的蒋大夫,还有他的小徒弟。”徐妈妈介绍道,然后小心地看了看里面一眼,“二公子还在睡着吗?”
那名宫娥马上换上一副苦瓜脸:“二公子浑身疼着呢,哪里睡得着?如今还在发着高热......”
话音一落,就看到小徒弟居然一下子就冲进去了。那名宫娥吓了一跳:“这是……”
徐妈妈忙道:“你看,这位蒋大夫的小徒弟多有医德啊,虽然是一个小孩子,但这救死扶伤的品德还是很值得我们敬佩的。你们看看,一听到二公子还在发着高热,也赶忙进去救人了。你们几个,得好好学着才行。”
院子里的几名宫娥,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既然这个夫人身边的徐妈妈都这样说了,她们也不敢多想,齐声应了。
“你们几个,就在外头候着吧,别耽搁了人家诊病。有需要的时候,自会叫你们。”徐妈妈吩咐道。看到那个为首的宫娥有些迟疑,徐妈妈马上板起了脸:“难道我这个老婆子你们还信不过吗?”
看到徐妈妈板着脸,鼓起了眼睛,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再加上又是奉了夫人的命过来的,那个为首的宫娥哪敢再说什么,忙让了开去,让徐妈妈等人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