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是谁了,昔日美好的回忆又从尘封的记忆中复苏过来,昔日那位小小少年郎的面容逐渐清楚起来,幻化成面前这位少年公子。
只是,她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
拒绝相认,是为了保存这一份弥足珍贵的情谊。她既已作出了决定,答应了傅二公子,要回到傅府,要去赴汤蹈火,要闯龙潭虎穴,并且义无反顾,就不想别人心存念想。
曹可莹的教训深刻,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掩去心中惆怅,傅清玉朝他笑笑道:“赵公子,我今天要把薛大娘要的草药采完,我就不陪你了,你请自便。”这话已是明显下了逐客令了。
赵公子看了傅清玉好一会,忽然笑了起来:“那好,就依姑娘所说的,我到附近的村落去问问看,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位姑娘。”
他果然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跳上车,挥动马鞭,马车便“哒哒哒”地朝山上驶去了。
看着马车上的宝剑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一闪而过,马车便消失在山野丛翠之中,傅清玉深深叹口气,心中暗道:“赵子宣,今天一别,你我便成陌路。”
薛大娘的院子静悄悄,时辰尚早,那些前来观摩学艺的人还未到来。
傅清玉把摘好的草药放在了后院里,再捣好,搁在瓦罐里。其他的一些则摆到院子的空地里晒。她把这些事情做得缓慢而细致,似乎想要把这里的一切都记在脑海里。
“你要回去了吗?”屋子里没有一丝响动,却传来薛大娘的声音。
“是,快回去了。”傅清玉答道,她没有觉得讶异,薛大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能窥测出人心底所想。况且,对于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师傅,她并不想瞒她。
“终究是要回去的。”屋子里依然不见任何响动,但薛大娘的声音在继续,“我跟桂花说过多少次,这个女儿不是你的,迟早要回去的,可她偏偏不听,执意留下来抚养,唉,看吧,养大了迟早要还回去的……”
傅清玉微微觉得讶然,这么说,她不是傅府那边硬塞给胡家的,而是江氏硬要留下的?
只微微停滞了一下,她便恢复常态,继续手中的活计。
屋子传来索索悉悉的声音,不一人儿,一个穿戴整齐的老妇人掀了珠帘走了出来。
这位老妇人保养得极好,光滑白晰的肌肤没有一丝皱纹,眼睛雪亮,透着精明锐利的光。妆容精致,衣着淡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傲慢清高的气势,看样子竟和江氏差不多的年纪。
在她出来时,傅清玉就已经恭敬地站了起来,叫了声:“薛大娘”
薛大娘径直走到她的面前,伸出青葱白嫩,没有一点皴皱的手,用纤细的手指拈起一封信,递给她:“要走的始终留不住,我的技艺你也学得差不多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封信你好好收着,以后或许用得着。”
傅清玉依言接过信,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薛大娘。
薛大娘却不看她,又径直朝屋子里行去,边走边道:“我在宫里的时候,与宫里另一个姓史的女官交好,她如今在文思院任职,她的家在宫外南直街的第二个胡同,隔三岔五会出一次宫。详细情况我已经在信里说明,以后万一遇到棘手的事情,可以找她帮忙。不过,我当然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去麻烦她。”
傅清玉感激地望着薛大娘。她明白薛大娘的意思,所谓棘手的事情,当然是那些意料不到的天大的祸事,薛大娘说不希望她去麻烦那位女官,也是为她着想,希望她以后永远不要碰到这种灾祸。
“薛大娘,多谢你。”傅清玉说道,把信小心冀冀地收好。
快到门边的时候,薛大娘忽然顿住脚步,转过头来:“别怨桂花,有空的时候多回来看看她。虽说她以前对你不怎么样,但她还是始终把你当女儿看待的。当年,家里也不富庶,脚下又是一堆的孩子,那个张婆子把孩子抱来的时候,我那侄子死活不肯把你留下。桂花什么人的话都不听,执意要把你留下,说在别家反而更受罪,倒不如留下来养着。唉,她一个人奶两个孩子不容易。”说完,薛大娘再没说什么,转身进屋去了。
傅清玉怔了怔,随即笑笑,薛大娘以为她因以前的事情记恨江氏吗?怎么会呢,江氏怎么说也是她的养母,把她从襁褓里的婴儿拉扯成人,江氏也不容易。
做好手中的活计,傅清玉再把院子打扫一遍,前来学艺的学徒们陆陆续续来了,傅清玉最后望了一眼这个熟悉的院子,收起恋恋不舍的目光,走回水边村。
村子里很平静,村里人下地的下地,在家里做活计的做活计,没有任何陌生人来过引起的骚动。看来那位赵公子真的信了她的话,没有在附近的村落搜寻,而是到别处去找寻了。想到这,不由心中一阵惆怅。
支起绣架,给绣架上大红的嫁衣添上最后一针,一件喜庆的新娘嫁衣总算完工了。这是她自从得知自己快要离开江家的消息之后,日夜不眠不休赶工为胡三娇赶出来的。
“清玉,是给我做的吗?”胡三娇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绣架上的嫁衣,忍不住走过去,伸出手来摩挲起来。
大红的嫁衣,图案繁复,纹理复杂,金银丝线穿插而过,几乎花光了傅清玉的所有积蓄。
傅清玉点点头:“准新娘子,快穿上吧,试试合不合身。”
胡三娇欣喜地取了下来,穿戴起来。傅清玉过来,帮她抚平裙摆。胡三娇的脸上洋溢着笑意。任何准新嫁子,都会如此吧。
嫁衣很漂亮,衬托得胡三娇更加娇俏可爱。傅清玉忽然想,如果曹可莹还在的话,她也会为可莹做一套漂亮的大红嫁衣的。
只可惜,曹家小姐没有这个福份。
曹可莹殒后的第五天,胡大为刚好去京城鸟市买鸟,带回的消息是:傅府那边办喜事了,大红的花轿进了傅府迎亲,傅家大小姐如同天仙般,覆了红盖头上了北承侯府的喜轿。
真真是这边旧人哭,那边新人笑。
傅清玉心中的恨意又凭添了一重。
“清玉,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胡三娇看出了她的异样。
“没什么。”傅清玉掩饰地笑笑,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一对刚打造好的玉镯子,给三娇戴上:“三娇,你要做这个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子。”
这个时候把贺礼先送了,她怕来不及。
胡三娇坦然受了,笑得羞涩,像一朵花。
“二娇姐从镖局回来没有?”傅清玉问道。预感到自己离开的日子越来越逼近了,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我那人二姐啊,如今是女镖师,现在忙得很,整天跟那个徐姓的镖师天南地北,东奔西跑,简直比县太爷还忙乎,哪里还有时间沾家?”胡三娇嘟噜道,回头去看傅清玉给她做的新绣花鞋,朝傅清玉莞尔一笑:“清玉,你的手艺真好,做得真好看。”
黄昏的时候,有一辆奢华的马车驶进了水边村的青石板路,“哒哒哒”的马蹄声一直延续到胡家大院门前。车门跳下一个老实木讷,长得十分壮实的小伙子,拿过马车放着的一张小矮凳,放在地上,然后掀了帘子,把一个老婆子搀扶下车来,然后,马车里又陆续走下一两个年约十三四岁的丫头。
来人正是傅府的张婆子和她的干儿子王五,还有两个从傅府带来的丫头,一个叫做彩蝶,一个叫做碧纹。
张婆子遵了傅府大夫人的指示,一大早出发,一路上磨磨蹭蹭,终于在临近日暮的时候,抵达了水边村。
黄昏的余辉给水边村踱上了一层金黄色,家家户户炊烟四起。有几个还未归家的小顽童,远远地站在树下,把好奇的目光朝这辆豪华的马车望了过来。
这次,张婆子一改往常萎萎缩缩的形象,仰首挺胸跨进了胡家大院。张婆子心想,这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她到水边村的胡大为家来。完成了使命,从此以后,她就不用每年车马劳顿,大老远从京城跑到这穷乡僻野里来看望那个小丫头了。
张婆子站在院子里,扯开嗓子喊道:“胡大婶子”
正在房里为二女儿做着嫁衣的江氏听到外面的喊声,眉头皱了一下,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
一看到来人是张婆子,江氏微微愕了一下,随即脸上马上堆起笑容:“张妈妈,原来是你呀,你好久不来了,怎么越活越年轻了呢?我都差得认不出来了。”
张婆子知道这是恭维话,笑笑。
江氏亲亲热热地走上前来,把张婆子让到里屋去,并亲自将封藏好的名茶出来,泡上茶,端给张婆子。还有那些瓜果糕点,也一并端了上来。
张婆子悠闲地坐在上位,品着清香扑鼻的西湖龙井,看看四周,心道,这个胡大为还真是有些本事,三年不见,这屋子又添置了许多新奇的东西。
江氏朝张婆子殷勤地笑着:“张妈妈,今天吹的是哪阵风,居然把张妈妈给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