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声音沉了沉，“你不会不明白你太太想要的是什么吧？”
宝钗身子微微一颤，心下明白贾母至少现在不是和王夫人站在同一战线中，那么也就是说贾母能让自己避开日后的祸端了？
心下虽然没有完全撤下防线，却也试着回话，“老祖宗，宝钗自身只是商人之女，自古士农工商，出身自是卑微。宝钗深知这一点，所以对老祖宗的庇护心下感激。太太那边，自是有她的主张，却是宝钗不敢也不能过问的。”
话里话外都是想告诉贾母自己是不愿意的。
贾母面色稍霁，知道宝钗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不易。这个时候没有把什么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心性也算良善。
“我且问你，你对你太太的安排，心下如何想？今天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妨想说的都说出来吧，过了今日，再说别的，恐怕为时已晚。”
宝钗心下更是警铃大作，过了今日？难道她们母女都已经等不及了？或者是皇后娘娘那边等不及了才是？
贾母看到宝钗掩藏不住的焦虑，心下倒是多了一些怜惜，说到底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还是不要把她吓出个好歹才是。想到探丫头回来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还是对宝钗改观了不少。也是她手中的棋子罢了。
面上却丝毫不露，且看她如何做吧。如果她的所行当得起自己保她，那么也当是做了善事一件，日后对贾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当真是那拎不清状况的，也就不要再有什么牵扯，免得日后惹上更大的祸端。
宝钗心下定了定，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也想着今天探春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或许老太太当真会救了自己。
心下想着不由屈了屈身轻轻跪了下去，“不知老祖宗所虑之事，宝钗能否猜到一二。”
贾母心下赞许，倒是个识时务的，表面却还是绷紧了脸，“你倒是说说。今日所言不会说与他人知道，你只管放胆子说就是。”
“既然如此，那宝钗就僭越了。”宝钗抬起头目光澄澈地注视着贾母的眼睛，嘴里吐气如兰，却掷地有声地慢慢吐出了几个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贾母心中大惊，却又大定，这丫头日后必能助我贾府！转而心里又多了些感伤，满府里算去，大大小小的人全都盯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有哪个能把眼光放到如此长远。不知日后这丫头能否站在贾府这边，若是真的有了别的打算，那么真是天要亡我贾家吗？
宝钗看贾母眼中神情变幻，眼里却多了真实的忧伤，一个过来人，自是明白贾母心中所担心的是什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本该颐养天年，却要承受着如此的压力，不能为外人道，否则只会让贾府人等更只顾着自己逍遥。
心下略定后，望着贾母继续说道，“宝钗不是那不知好歹之人，绝不会做那过河拆桥之事。人在做，天在看，对不住自己良心的事情，宝钗一个闺阁女儿也是定不会为的。”
这话没有说死，不是说日后定要护着贾家，而是绝不会落井下石，绝不会见死不救，而这些对于贾母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宽慰了。
贾母扶着拐杖站起身来，宝钗忙从地上起来扶住贾母，心下也是百转千回。
“丫头啊，有你这句话，老婆子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做些什么，我不问也都知道。有些事日后若真的应了景，你能救则罢，不能，老婆子也知道你定是有别的难处，也不会怪你。”
宝钗心中一紧，只觉得眼睛已经开始胀痛，泪水已经要夺眶而出了。看似精明的贾母能说出这些话，不让人感动吧？没有什么比看着家业败在自己儿孙手上更有着剜心之痛吧？可是她却不能倒下，因为只有她在这里，只有她笑的开心，才能给那些想借此打击贾府的人以威慑力吧。
贾母好像也没等着宝钗回话，只是自顾自往下说着，“好孩子，你且看吧。那件事不会成的，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成的。这两日你在宫里多往你大姐姐那里走走，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常去走走即可。你记住我的话。”说到这里，心下一痛，“有些事至此我也就不瞒你了，你大姐姐是个多疑的。只是她也不是天生如此，而是被那里给害了。日后若是她有了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就罢了。”
宝钗重重点了点头，一个懂得该如何舍，如何得的老人是该敬重的，自己本就不是那要争要夺之人，只要不越了自己的底线，自己也绝不会非要置人于死地的。说到底，不过是想要自己这一世过的好一些，让那些不该受苦的人少受些苦罢了。
贾母拍了拍宝钗的手，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拿出一支珠钗，看上去却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只是一支普通的珠钗而已。
郑重地递给宝钗，神色间也多了些沉重，“你明日社里散了后，把这个给你大姐姐送去。若是还是不能让她就此收了心，老婆子我也就再不为此费心了。”说完这些话，贾母好像一下子又苍老了很多，摆摆手，让宝钗回房休息。
宝钗把珠钗放入袖口，等鸳鸯进来服侍了贾母，才退出门外。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下那块压抑已久的大石开始松动起来，好在似乎一切开始有了转机。
薛姨妈已经派了莺儿在外面守着，等宝钗回来接她进梨香院。莺儿正等的心急，却看见宝钗一脸淡然地从贾母房中出来，心中一喜正要过去，正要迎上前去。却看到彩霞已经冷不丁走到了宝钗的面前。
虽然没有听到彩霞说了些什么，但却看宝钗暗自向自己示意后跟着彩霞走了过来。莺儿知意，忙忙转身往回走。彩霞却早已看到莺儿，也笑着走过来问好，看了看宝钗一脸笑容看着莺儿也不说话，只得出言解释，“太太想喊宝姑娘过去拿给娘娘的东西，也省的太太再找人跑一趟罢了，更何况还有谁能比宝姑娘精心呢？”
听上去很正常的话，却听得莺儿心中很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不舒服在哪儿。心下想着，要是望月在就好了，她一向比自己心细的。
宝钗见彩霞如此说，面上也只是笑着，“都是太太看重宝钗才会如此觉得的。”不软不硬，却是让彩霞心中一窒。平日里却没有发觉宝姑娘如此厉害，都是温温婉婉的性子，怎么今日却……
宝钗见到彩霞的神色，面上更是笑得开心，“彩霞姐姐，咱们莫要让太太等急了，还是赶紧过去是正经。”说完转向莺儿，“去告诉妈早早休息不是，从太太那里回去我就去歇息，明日还要早起进宫呢。”
莺儿忙不迭点头，心下想着回去再说这边的情形也罢，现在自己在这里待下去也是无趣。看自己姑娘的意思，也是胸有成竹。
想到此心下略定，也就应了，往回走。却冷不丁看到前面闪过去一个黑影，倒是心中吓了一跳。想着这是内院，定是哪个姐姐跟自己闹着玩的。嘴里也就笑着嗔道，“是哪个姐姐倒是出来吧，都被我瞧见了。大半夜的，也真是淘气的紧。”
却无人应她。莺儿皱眉想了想，倒是惊出一身冷汗，也不敢再停留，急慌慌地往梨香院走去，看到望月几个人迎上来，才出了口气。
走过去准备把方才所见一五一十的说明白。
彩霞在前面带着路，心里还在思忖着宝姑娘今天的怪异，难不成是老太太跟她说了些什么。只是老太太那里显然不会有半点消息传出来，看来太太的事情得抓紧办，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变故。
宝钗却气定神闲，跟着彩霞到了王夫人正房。
不出所料，彩霞早把几个小丫头支开了，送宝钗进了内室之后，也退到门外，守着不让旁人靠近。
宝钗见王夫人面上闪过的探寻目光，心下就明白了七八分，这是不放心自己呢。
想到贾母刚才说的那些话，宝钗面上更是带了谄媚的意思笑着，“不知太太这么晚喊女儿过来是要给娘娘带什么东西？”
王夫人面上一怔，好一会才想到自己确实是让彩霞以这个借口来带宝钗进来的。也就应付着说道，“刚才倒是有这个打算，可是想着你明日都要陪着若诚郡主，还是不劳烦你多跑一趟了。”
宝钗心中冷笑，面上却努力笑着更谄媚，“太太这话说的女儿惶恐了，哪里是劳烦呢。女儿也想着明日进宫去问娘娘安呢。大姐姐平日对宝钗就多有照顾，女儿想着有时间要多和大姐姐亲近亲近才是。”
这话说的有些露骨了，王夫人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平日里的宝钗难道在自己面前那些温婉都是假的了，现在的她才是原本的样子吗？若是真的给元春招了个狼，那自己岂不是弄巧成拙。
心口痛的厉害，却仍是不愿意就此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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