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望山是水城的公墓,天气虽冷,但临近春节,过来上坟的人非常多,
山脚下买鲜花纸钱的摊铺前人流络绎不绝,
“瞧,那儿有一个外国人,”
“噢,他呀,早上六点多就来了,我还没醒,”守墓人顺着看过去,
“难道这儿还埋着外国人?”
“没有,但那块墓很奇特,没有骨灰,”
“难道是家里带走了?”
“不是,十几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空难,死了不少人,这个墓主人就是其中之一,她的尸骨沉进太平洋,上哪儿找去,连墓都是政府专门修建的,”
“而且更奇特的是,从来没有人来为她扫过墓,这个外国男人是第一个,”
“你说笑呢,要不就是记混了,”
“呵呵,信不信由你了,”守墓人又看了眼不远处的男人,走回屋里,
这恐怕是整座久望山最乱的坟冢,没有香蜡,没有果菜,没有鲜花,枯萎的杂草东倒西歪,石碑、石盘上的灰尘足足有三四厘米厚,而石碑上照片已经被糊得看不清,
乔恩弯下腰,用手一点点扣去照片上的污痕,小心又认真,哪怕周围的人都惊诧的看着他,他也不在意,
很快照片上的女孩慢慢显现在乔恩眼前,她微微侧着脸,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略薄的嘴唇,以及圆圆的下巴,她笑得很浅,但脸颊上的酒窝很深,
这就是你吗,乔恩在心里轻喃,修长的手指抚着照片上女孩的容颜。没有人会怀疑他眼里的情思不是爱意,
如果二十年前,有人告诉乔恩。他会爱上一个中国女人,他一定会认为那是在开玩笑,
但命运的安排总让人措手不及。
一个来自异国的女人以灵魂的姿态与他日夜相守十年,他即使不想面对。也不得不承认他动心了,
她是他的养女,其实又根本什么不是,同年的生辰,她比自己还要大四个月,最美好的年华,她在麻省理工学习计算机。而自己在剑桥读政治,
隔着千山万水,上天却戏剧性让毫不相干的两人以如此令人难以接受的形式相遇,同时是不是也暗示着终将无果的结局,
他们注定无缘,错过便是错过了,
细微的水光把乔恩的眼睛洗滑的更加晶莹,
这双眼可以轻狂,可以风流,可以潇洒。可以傲气,可以优雅,但惟独它不可以哭,
被父母亲同时抛弃时。他没有哭,被雪莉算计勾引时,他没有哭,在选择一无所有时,他没有哭,在艾德琳病危时,他没有哭,甚至看到被强奸后的艾德琳,他仍没有哭,
乔恩是多么坚强的男人,却在王秋的坟前,滴下了泪,水珠从他眼角滑下,溅到灰尘里,很快便被吸得没有踪影,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坑迹,
他爱的女人已经死了十三年,呵,可笑的是,如果她不死,他恐怕一生都遇不到她,
以前他并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爱得近乎麻木,
乔恩凝视着王秋,良久良久,他在看她最后一眼,
“先生,我想你或许需要这个,”一位打扮时尚的年轻女人把一束玫瑰百合递给他,“祭奠最爱的人,”
乔恩不知道自己的失态让周遭许多扫墓人感动而揪心,女人特意买了这束花,因为世上,这样的男人越来越少了,
“谢谢,”乔恩接过花,轻轻放在墓前,“再见,王秋,”不,永别了,
“砰,”水晶杯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怎么了,”成瑾连忙握过秋琳的手,他以为她的手是不是受了伤,
得不到回应的成瑾抬头一看,女孩不知何时竟泪流满面,
“怎么回事,”一直站在店外面的狄登听到动静,快步走进来,一把推开成瑾,“这个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突然很想哭,”秋琳用湿巾抹去泪水,但眼里还是酸酸的,胸口也空荡荡的,好像最重要的东西被人挖走了,“你不该推成瑾做,”
“真粗鲁,”成瑾仿佛无心的轻轻说了一句,然后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对店老板说,“有笤帚吗,我把这些清扫干净罢,这个杯子多少钱?”
成瑾今天特意带秋琳以及狄登出来游玩,在狄登看来他醉翁之意只在秋琳身上,而他们现在在一家手工水晶店,
“没关系,没关系,”店老板连忙说,她看戏看得正乐呵呢,一个杯子值了,
漂亮的外国姑娘,身边跟着两个风格迥异的男人,店老板之前还在猜测谁是她的男朋友,当然她觉得还是自己国家风度翩翩的美男与女孩站在一起更赏心悦目,
“真奇怪,为什么我会哭,”秋琳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餐桌上的盆栽,百思不得其解,她以为在受到那样大的打击之下,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适当排泪有利于身体健康,”成瑾笑着说,只要秋琳没事就好,
“刚才真对不起,狄登他力气比较大,又有些冲动,你不要介意,”秋琳不好意思的说,毕竟成瑾好心带他们出来玩,
“没事,他也不是故意的,”
在秋琳面前,成瑾一向好说话,
“不过他到洗手间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去看看,”成瑾站起来,“菜上来,你先吃吧,不用管我们,”
狄登不在洗手间,成瑾在餐厅走廊末端的阳台上找到了他,他两指夹着香烟,正在吞云吐雾,
“秋琳让你过去,”
狄登掐掉香烟,扔在垃圾桶里,“你知道她原来的名字?”
“艾德琳吗?”成瑾不明白狄登的意思。
“看来真的很熟,”狄登上下打量了成瑾一番,“你喜欢她。想追求她?”
“是的,”成瑾坦然的承认了,
狄登嘴角弯向一边。“相信我,这将是你有史以来遇到的最大难题。”
“我有心理准备,”成瑾看着狄登,“倒是你…”
“中国小子,别想多了,”狄登拍了拍成瑾的肩膀,“抱歉,刚才用力过猛。但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
狄登用的劲很大,成瑾感到肩头一阵一阵的刺痛,他苦笑的问狄登,“你真的是她的朋友?”
“或许,事实上我把自己定位于保镖,所以你给我小心点儿,”狄登警告他,
现在保镖都需要如此一表人才?成瑾并不相信狄登的话。
……
“过年你回水城吗?”秋琳问成瑾,
“可能初三以后回去,拜年的传统,每年都是这样。”成瑾也就这几天能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离节日越近,需要他参加的应酬越多,
一旁的狄登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于是闷头吃饭,
“好的,咱们水城再见,”
成瑾放下餐具,问道,“你要走了?”
“嗯,明天飞水城的机票已经买好,”秋琳点头,
“好,大年初三再见,到时候我去你家拜年,”成瑾笑着说,实际上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我觉得学习中文很有必要,”告别成瑾,在回酒店的路上,狄登对秋琳说,
“你们刚才的谈话让我一头雾水,让我和你的谈话内容,那个中国小子却都能听得懂,这不公平,”
懊恼的闷声让秋琳忍不住笑起来,“学吧,不过中文是最难学习的语言之一,你如果真打算开始,就有做好承受痛苦的准备,”
“现在就开始吧,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狄登说干就干,
“你怎么知道它是中文?”
“很显然的事实,我又不是傻子,”狄登斜了她一眼,
“秋,在中文里是秋天的意思…”
…
“你好,再见,谢谢,鱼香肉丝…鱼香肉丝是什么,”狄登疑惑的问旁边的秋琳,
而他们前后左右的乘客都忍俊不禁,这个外国人学汉语真有意思,
“是一种菜,下飞机就带你去吃,”秋琳也在想笑,但她不能再打击好学孩子的积极性,
“为什么要把一道菜和这些词放在一起?”
“因为这道菜实在太有名,”
“我的头真晕,”狄登合上书,“这简直比unix内核代码更乱七八糟,而且还难懂一百倍,”
“刚开始都是这样的,”秋琳喝了一口矿泉水,“先休息会儿,以后有的是时间学习,”
……
“记住我刚才说的了吗?”秋琳问道,
狄登点头,“可以,”他口中半生不熟的汉语听起来怪怪的,
“你应该说,是,”
“OK,是,”
“小秋,这边,”
秋琳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了王晴和李玉,她对狄登说,“跟我走吧,”
“这就是你电话里说的外国小伙子?”王晴已经事先知道狄登,“模样真不错,是美国人?”
还不等秋琳说话,狄登对着王晴就说道,“大姐,你好,”然后又朝李玉说,“奶奶,你好,”
两个女人愣了半秒,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而秋琳扶额叹气,她教了他多少遍,天才在某些方面果然跟白痴没两样,
“哎哟,你从哪儿找来这么有意思的孩子,”王晴一下子就喜欢上狄登,而茫然的狄登还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秋琳言出必行,到水城的第一件事,便带着狄登去金玉吃了一顿地道的川菜,其中当然有鱼香肉丝,
艳红的色泽让狄登有些胆寒,他怕辣椒,所以先开始用叉子只挑起一点,非常小心的尝了一口,
鲜嫩的酱汁沾到他颜色偏淡的嘴唇上,红艳艳的,
“怎么样?”秋琳笑着问,
狄登依然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还可以,”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在做官方点评,
“那就多吃点儿,早上你都没怎么吃饭。”秋琳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先出去一会儿,”
在楼上的王晴还等着她解释狄登的来历。
等秋琳离开,狄登才开始吃第二口。他吃饭的速度很慢,这是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
狱房与外面的活动区是狄登最怕的地方,他希望能在餐厅多呆一会儿,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狄登就坐在窗户边上,抬头便能看到一条宽而湍急的河。刚才秋琳给他介绍过,它是长江,比密密西比还要大的河流,
陌生的建筑,陌生的人,还有陌生的天空,当然,更多的还是新奇,
去年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狄登开始回想。哦,员工宿舍的暖气坏了,他冷得不行,麦伦大发善心的给了他一周的假期。
于是他天真的用这七天的时间回了趟家,他还对父母的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曼哈顿黄金区的别墅空无一人,邻居怀疑的打量着他,告诉他,他的父母去了他哥哥家,
在院子外,他看到了自己的侄子侄女,他的父母抱着他们笑的多么快乐,而哥哥和他的妻子看起来般配又幸福,
所以克劳尔家存不存在他,都无所谓了罢,他们也不记得他,
那时他开始思考他还有什么,花了一晚上的时间,他才逼自己正视,他从进监狱开始便一无所有,
但是现在…
狄登把两大块麻婆豆腐塞进嘴里,细嚼慢咽,不顾被辣的溢出眼泪,
中国…秋琳还是艾德琳…
狄登不想去探究为什么秋琳会和这里有联系,他只是突然发现,跟在秋琳身边,他的生活一定不会像从前那样一成不变,
一个崭新而充满光亮的世界正慢慢向他展开,
“那么小就…,”听完秋琳的解释,王晴顿时对狄登又同情又心疼,人一老更容易多愁善感,“哎,你确实有责任,幸好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她知道小秋从来不是什么善心人,会无缘无故对谁好,
弄了半天,原来是她害了人家,
“学校放假,他无处可去,所以才跟着我回来,”
“回来好啊,来体验体验咱们的春节,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王晴一点也不介意女儿带外人回家,她反倒希望能见见秋琳更多的朋友,
这些年她一直在反省,她把小秋抚养成人,却一点也不了解她,她在学校是怎么过的,她在美国又是如何生活的,王晴一概不知,
她明白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
“时间还早,小伙子第一次来咱们这儿,你带他先逛逛,我等小玉忙完了再和她一起回去,”王晴对秋琳说,狄登老实的站在离秋琳一步之遥的地方,
“那好,我顺便去买些年货,”秋琳点头,
王晴一听连忙说,“这怎么成,你大老远的回来,买什么东西,”
“过年啊,吃的喝的玩的,绝对不嫌多,再说家乡变化十几年,我都没好好看看,”
秋琳坚持,王晴也不好再多说,
离开前,狄登在走王晴跟前,人高马大的比老太太高出一大截,他颇有礼貌的说,“奶奶,再见,”
王晴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而秋琳对狄登的‘乖巧识相’非常满意,
“是寺庙,不是西猫,”
“OK,柿秒,”
水城著名的旅游景点凤元寺距离江边不过两三公里,秋琳首先和狄登来到了这里,
距离春节还有两个多星期,前来拜佛请愿的人们络绎不绝,而站在寺庙外房檐下的秋琳和狄登不知吸引多少人的视线,
水城空气湿冷,比北京还要冻人,于是老早准备好的帽子顺理成章的被戴到她的头上,
但少了颜色张扬的头发,依然免不了他人的注意,
“你敢进来?”秋琳向狄登示意寺庙内烟雾渺渺的香火,
“为什么不,”狄登不在乎的嗤笑,“难道你以为我相信上帝,”监狱告诉他那群所谓的神明靠不住,能信的只有自己的拳头与实力,
秋琳没有宗教信仰。她只带狄登过来了解中国文化,“和新年祈祷一样,许多中国人也会在春节前。拜请菩萨保佑在新的一年里,全家幸福安康,…”
秋琳仰头望着面前的菩萨。对狄登介绍,
“要拜拜吗?”秋琳指着地上的拜垫说。即使不信佛,也可以表达对佛祖的尊重,
狄登没有犹豫,“好,”
于是凤元寺自建寺以来,最罕见的一幕出现了,两个外国人分别执香。跪在两侧,
连德高望重的方丈都感觉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
秋琳的外婆是佛祖虔诚的信徒,小时候经常带她到这里跪拜,
“跟着我做,”秋琳对狄登说,
狄登点头,他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与有趣,
秋琳的背挺得很直,她将香举至齐眉。然后轻轻落下,一旁的狄登跟她学得有模有样,
秋琳把香插进香炉中间,双手自然合掌。缓缓闭上眼睛,
那些痛苦都已经过去,她正自由的享受新的生活,能陪着老迈的母亲,能帮助因她的失误而险些堕落的孩子,能和老师畅游在无边的知识海洋里,
她知足了,如果世上真的有善恩散万世的佛祖,就请保佑她和她在乎的人们永远平安罢,
秋琳身体向前微倾,起身,双手举高,又在胸前合上,睁开眼时,她唇边犹带着淡淡的笑,却见狄登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香都快烧到正中间了,
“怎么了,觉得很难吗?”
“我只是觉得你的动作很标准,”狄登说完,便模仿着秋琳刚才的动作,也做了一遍,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他的神情非常严肃,
“我在中国的‘神’前许了一个愿望,”狄登对秋琳说,在香客们的目光中,他们一齐向外面走去,
“什么愿望,能说吗?”秋琳好奇的问,
狄登但笑不语,
“噢,要保密,”秋琳做遗憾状,“不说算了,”
说完,她往前快走了几步,
狄登双手搁在羽绒服口袋里,跟在秋琳身后,眼睛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他希望这样美好的日子能一直下去,和这个神奇女孩一起,不管因为是友谊,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是债务,是保护还是其它,
在寺庙门口,年迈的方丈突然叫住他们,他从手腕上取下两串佛珠,一串浅棕,一串深褐,分别递给有些茫然的秋琳与狄登,
“清心,养心,”方丈和蔼的笑着说,“佛祖会因为你们对他的尊重而保佑你们的,”
只有秋琳听得懂方丈的话,她接过浅棕色的珠串,套进手腕,对方丈合掌,“谢谢,”
狄登也照做,“谢…谢,”他的发音让方丈的笑容更深,“欢迎两位有缘人再来本寺,”
说完,方丈便转身步履蹒跚的走远了,
离开凤元寺老远,狄登还在好奇的盯着手腕上的珠子瞧,嘴里自言自语,“护身符还是信物?”他还抬手闻了闻佛珠上的檀香气,
“戴着总归没有坏处,心中有佛的人认为这能辟邪,安神,”秋琳说,
“听起来很有趣,我想我不会摘下它,”自从到水城,狄登的心情似乎变得非常好,笑容渐渐多了许多,
秋琳和狄登在凤元寺外的小吃街又逗留了很久,等再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在秋琳的带领下,他们直接去了一家与锦绣雅湾只隔着一条街的大超市,
十几年没好好过过年的秋琳仿佛一个享受童趣的孩子,各种食物年货往推车里放,
跟在她旁边狄登和她年龄角色好像交换了一般,
“没有想吃的东西?”秋琳没见狄登动过手,
“吃太饱,食物存在我的胃里还没有消化,”狄登承认中国菜很不错,但他还没有完全适应,
“车太重,我来帮你推吧,”推车里的货物比秋琳还高,狄登才知道原来秋琳的购买力可以如此强,
秋琳很乐意狄登的主动效劳,她让开了身体,后退的小腿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推车轮子上,
“对不起,”后面的顾客抱歉的说。马上移开了推车,
秋琳笑着摆摆手表示不要紧,在人流量大的超市。同样的情况几乎每分钟都会发生,
那位顾客是一个女孩,看起来和秋琳差不多大。秋琳只看了她一眼,便和狄登一起朝另一边走去。
“腿有没有被伤到,”
“你当我是玻璃一撞就成渣,”
“当年是谁连路都走不了,天天躺在床上,”
“我的病早就好了,
语速极快的英语对话声越来越小,
“妍妍。在发什么呆,”妇女从货架上挑好几大瓶酱汁放进推车里,“快帮我拿东西,”
“我在看一个外国人,”文妍对母亲说,眼睛还一直追随着秋琳的背影,好漂亮的女孩,
“外国人值得你当稀奇瞧,”妇女斜了女儿一眼,“快点儿。待会儿我们还要去看你老不死的爷爷,”
“你话能别说的这么难听吗,”文妍左右看了看,生怕别人听到。“爷爷虽然…虽然不好,但他现在生病,很可怜了,”
“我怎么养了你这样的一个穷好心的闺女,”妇女一口闷气被文妍噎在喉咙里,“从小到大,你爷爷是怎么对你的,也不看看,你是他唯一的孙女,吝啬的跟只铁公鸡似的,好了,现在报应来了,重病指望我们,想不都别想,”
“妈,”文妍觉得母亲声音太大了,
“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叫王秋的,她可是你爷爷的亲生女儿比你没用的爸爸强了多少,结果呢,”妇女讽笑,
……
往常平静冷清的王家因为狄登和秋琳的到来变得热闹许多,
“再往左边一点儿,”
“这里?”站在梯子上的狄登低头问女孩,
“嗯,就贴这个位置,”秋琳的话一说出口,便在空气里化成白白的水汽,她只穿着一件薄圆领衫,外面罩了一件羽绒服,站在别墅门口,张罗狄登贴对联,
二月的水城冷得冻人,屋里是热腾腾的暖气,而屋外却是冰寒天气,
狄登穿得比她还少,一条牛仔长裤加一件短袖T恤,露出手臂结实的肌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过夏天,
“哎哟,这孩子也不怕冻着,”王晴和丛阮大老远就看到狄登的胳臂,两位老人都不自觉的感到冷瑟瑟的,
“弄好了快让他进屋子里,”王晴对秋琳说,“冻病了就糟糕了,”
“没关系,他的皮厚抗冻,”秋琳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红,反观狄登连粗气都没有喘一下,监狱或许是地狱,但至少让他的身体变得无比健壮,
另一边,狄登完成吩咐,从梯子上下来,一幅对联和若干火红的小灯笼都张罗好了,
“家里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就是好啊,”丛阮笑着对王晴说,她从没见过这么‘老实安分’的美国人,话少,陌生的长辈让他做什么,他毫无怨言的听从,不像某些年轻人那样跳脱,“说起来我们家还没布置,离除夕也没几天了,”丛阮特意叹了口气,
秋琳立刻指挥狄登,“狄登,待会儿到那边再去帮帮丛奶奶,”
狄登默默的点头,原来对秋琳来说,他还可以作为免费劳动力使用,如此他的人生价值能不能提高些?
王晴怎么看都觉得狄登是一副被压迫的受气包的委屈样,她笑着说,“中午我给你们煨桂鱼汤,”她和丛阮都提着两大袋鱼,早晨去江边早锻炼已经成了两位老太太的习惯,今天遇到渔民小贩,一口气把所有刚捕捞上来的野生桂鱼全买了,
在秋琳的眼神示意下,狄登立刻接过鱼腥腥的塑料袋,提进了屋里,
“小秋啊,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丛阮从兜里拿出手绢,一边擦拭着手上的鱼气,一边说道,
“不是,他只是我的好朋友,”同样的问题,王晴早就问过她,秋琳哭笑不得,她和狄登哪里像情侣了,“他嫌一个人呆在美国没意思,就和我一起来中国玩玩,”
秋琳解释道,她不会四处宣扬有牢狱史的无家可归者,更不会告诉王晴和丛阮,她用一个亿,买下了狄登的自由。
否则王晴铁定以为她对狄登有某种扭曲的想法,就像凯特说的那样,花钱买男人。
“这孩子品性很难得,”丛阮笑着说,一大把年纪的她。说话依然轻声细语,
丛阮不由想起纪家那个皮小子。她一直弄不通,方若兰那么清婉的女人怎么会教出一个乖张不羁的霸王孙子来,哎,都是溺爱惹得祸,
正说着,丛阮包里的电话响了,
“我先回去了。待会儿我再过来给你打下手,”丛阮对两人说,拿出电话,便往自己的家里走去,
“哟,大忙人怎么有空跟我打电话?”丛阮故作讶异,
“舅妈,”纪洵无奈,“您在怪我,”
“行了。三十岁的男人还跟我撒娇,”丛阮虽然这么说,神情里却是爱护的,
方若兰只有两个儿子。纪玄、纪洵,兄弟俩年龄相差近二十岁,在纪洵还是小不点儿的时候,纪玄的儿子纪融出生了,高兴的方若兰把所有心神都放在孙子身上,年幼的纪洵是在无子无女的舅舅家长大的,与丛阮的关系亲似母子,
“听若海说,你们家的混世魔王从美国回来了,”
提起侄子,纪洵头都是大的,“是,第一天他就把我爸气倒了,”
“又是鞭子棍子伺候?”爷孙的矛盾,丛阮一点也不惊讶,
“鸡毛掸子,皮开肉绽,但是那小子还不记性,”纪洵的手边就摆着纪融在大学里一条又一条闯祸记录,每捅一个娄子,他就得在后面替他擦屁股,
“要我说就把他扔到荒山野岭去,看他还怎么兴风作浪,”丛阮只见过小时候的纪融几次,非常喜欢孩子的她却对纪融充满反感,痞里痞气,一点也看不出修养来,
这就是无父无母孩子的悲哀吗,
“舅妈,跟您商量个事儿,”纪洵语气突的变低,“除夕以后,我过来跟你拜年,毕竟好久没见了,”
丛阮没吭声,她知道肯定有麻烦的下文,
“我爸身体不好,降不住纪融,所以,我准备带上纪融,要不他非把家里的屋顶掀翻不可,”
丛阮就知道纪洵低声下气的时候没好事,“只要你向我保证能制的了他,否则到时候别怪我不念及亲戚的情面,”
……
距离除夕夜还有两天的时候,开始下雪了,
雪花漫天飘飘絮絮,很快大地便被银装素裹,外面的小路与花坛被积雪盖住,分不清界限,梧桐的树枝被雪压弯了腰,偶尔响起啪啪的声音,那是承受不住白雪的重量,雪团落地的结果,
“瑞雪兆丰年,”手指擦干窗上的雾气,秋琳望着外面的银色,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坐在沙发上看中国电视节目的狄登转头问她,这些天来,他的汉语水平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虽然交流依然有障碍,
“中国谚语,”秋琳说,“明年农田一定是大丰收,”
为什么她连中国谚语都知道,狄登想问,但还是把疑惑压进心里,这些与他无关,他只用知道她是艾德琳还是秋琳就够了,
“我们去想堆雪人吧,”一句不像是能从秋琳口中说出来的话,让狄登愣住了,
“堆雪人?”天知道狄登已经多少年没做过如此幼稚的行为,准确的说,从小便自傲清高的他不屑和同龄人玩弱智游戏,
“我一直想试试,”秋琳出神的说,她也没堆过雪人,小时候父母不和,后来朋友孤立,长大了童心也磨灭了,重生再成幼子,她有了糟糕的身体,之后便陷入复杂的感情纠葛,
这便是她以前的生活吗,她为什么不能放下所有,肆意活一回,
她越想越觉得曾经的自己很可笑,竟直接迈开步子,打开门,不顾扑面而来的寒气,朝外面走去,
动作迅速的让狄登还来不及反应,他把遥控器扔在沙发上,马上跟上去,
“你…,”狄登的话淹没在嗓间,他站在门口怔怔望着秋琳的侧颜,若非她刚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狄登会以为面前的女孩是由白雪幻化,
背后长发几乎与周遭的颜色融为一体,连皮肤都白得近乎通透,清冷冷的,白茫茫的,她身上毛衣的浅黄和长裤的棕绿反而成了这一片纯色中的点缀,
下雪的时候,天气反而没有秋琳想象中的那么冷,她双手合抱起一捧散雪,冰凉凉的触感更加刺激她的神经,“狄登,帮我把手套拿出来,”
她笑的很浅,眼睛却闪耀着明亮而快乐的光,或许是因为冬日温和的暖日反射的结果,
还是本源的土地最能令她心安神定,家乡的雪,家乡的阳光,家乡的一草一木,让所有的忧愁都永远离她而去罢,
“狄登,发什么呆呀,听到我的话了吗,”秋琳见狄登半天不动,又说道,
狄登眼里的浅褐色轻轻的波澜转瞬即逝,他转身回到房子里,再出来的时候带着秋琳的大衣,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我让你拿手套,…”不等秋琳说完,狄登就敞开大衣,为她铺上,“我来,你在旁边看着,”
狄登是一个行动派,说完就把毛衫的袖子卷到手肘,
“你会吗?”秋琳怀疑的说,狄登可不像是会玩雪的人,不论是八岁时的他,还是此时的他,
“你总爱小看我,”狄登背对秋琳说道,小时候他就为了赌那口气,险些断送了一生的前程,而现在他再不会和秋琳争执,他什么都会顺着她。”(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