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成骏今年已经五十有五，上世纪九十年代便在A省S市担任市委副书记、市长，04年的时候被调到中央，进了商务部，年前才刚刚到西南直辖市C市任书记，大半年来又是打击黑恶势力，又是规划老城区，听说最近正忙于红色文化的宣传，折腾得不亦乐乎。
S市是A省的省会城市，毗邻沿海开发区D市，当年费至泽在D市任市委书记的时候，费肖两个人还常在省里会议上碰面，言谈甚欢。不过肖成骏在费至泽案发时就已经调离了A省，因此他与这轰动全国的贪污案倒是毫无瓜葛。
如今，五十多岁的肖成骏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正处副处，最后不知何处；正局副局，最后一样结局；正部副部，最后都去散步；总理副总理，最后都一个道理；主席副主席，最后都会缺席。人家说后宫女子是步步惊心，其实，政客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半年来，他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是老了。
叶倾红赶到会所的时候，正好是约定的晚上七点，不早不晚，而肖成骏，早已在包房里等她了。
“肖伯伯，叫您久等了。”
叶倾红点头寒暄，肖成骏比叶照还大上两岁，于情于理，她这句“伯伯”叫得都不差。
肖成骏有些受宠若惊，站起来亲自迎接叶倾红，轻拍她的肩膀，亲热地感慨道：“我当年来北京学习，叶照老弟亲自接待我，那时你还是个上小学的小姑娘，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都成了我们盛盛的老师了！”
说完，他一扭头，将坐在包房角落里玩游戏的肖盛唤过来，“盛盛！多大的人了就知道玩，这是你叶叔叔的女儿，在外人面前叫老师，私下这也是你的姐姐，快过来！”
他的一席话，惹来肖盛满不在乎的嗤笑，就看他懒洋洋地抬起头，从手中的IPAD屏幕上收回视线，投向叶倾红，一歪嘴道：“我还是叫叶老师吧，叫姐姐我容易犯错误。”
肖成骏哪里知道两个人之前的龃龉，乍一听这话有些摸不到头脑，他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是是当今中国政坛里少有的美男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双浓眉下的眼犀利有神。
“臭小子！”
他低低斥了一句，转过头来浮上笑容，和叶倾红一道落座，招呼服务生可以走菜了。
“肖伯伯，您来北京事先也没说一声，这今天太突然了，我也没个准备。听说您喜欢听戏，这是上回京剧青研班十周年时内部刻的碟片，给我们军艺做科研资料用的，比央视的版本还高清，有空儿您不妨听听。”
叶倾红双手捧上包装精美的碟片，递与肖成骏。这东西不值钱，但是起码不俗，她如今还摸不透对方的来意，出手太阔绰反而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肖成骏接过来，看了几眼，客套地道了谢，放在手边，轻咳了一声，开门见山道：“孩子，伯伯也不瞒你，这回来，确实是有事儿求你，还是急事儿，大事儿！”
叶倾红依旧保持着微笑，他直截了当，反而深得她心，总要比互相试探，你来我往三五回合要好。
“肖伯伯，瞧您说的，”她轻笑，眼波流转儿，“我一个小研究员，还是副的，动动笔杆子还行，别的哪里有我说话的地儿啊？”
肖成骏自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确实，这种涉及官场的棘手事情，不说众人唯恐避之不得，也差不多是推个干净。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都说我肖成骏胆子大，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就把C市的黑老大给干掉了，可是……”
他摇摇头，端起面前的茶杯，将半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微微苦涩的口感令他皱紧了浓眉。
叶倾红体贴地将他的空杯蓄满新沸的茶，柔声道：“怎么，肖伯伯，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
“你猜，被我干掉的公安局局长的后台到底是谁？”
肖成骏卖了个关子，不答反问。
C市的公安局局长马伯强，是当地黑势力的头面人物，垄断着本市的司法、检察和公安等各个重要系统的命脉，在当地有着一条龙的产业链条，除了有着政治身份，还经营着各类企业。可以说，马伯强亦黑亦商，以商养黑，以黑富商。肖成骏来到C市后，大张旗鼓地打黑除恶，率先将马伯强给双规起来，目前正在收押受审阶段。
“呦，这我可不知道了。难道是上头的……”
叶倾红抿嘴一笑，把玩着手里的小茶杯，心头盘算得飞快。肖成骏不远万里来一趟，可见这个后台有多硬，他连自己开国元勋老爹的面子恐怕都要罩不住了。
那么，无非是徐、胡、周三家之一了。
果然，肖成骏苦笑一声，半真半假地开口道：“孩子，伯伯也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周家的亲戚，这我能惹得起么？”
周正的母亲只有一个亲生妹妹，这个妹妹年轻就守了寡，自己一个人抚养了独生女，这女孩儿嫁的正是马伯强的儿子。自从马伯强出了事，周正的小姨就天天跟着自己姐姐磨叽，非要姐夫把自己亲家给“弄”出来。周正的父亲周凡实在不堪其扰，到底跟下面施了压。
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唯一的关键所在是，这两年，肖成骏干得太冲了。
何为“干得太冲”？
就是该你显山露水的时候，你显露了，该上头显山露水的时候，你也不合时宜地显露了。
肖成骏还是太过刚直，大概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在A省当官久了，也浸染了当地爽直的性格，无意间得罪了太多人。如今，正是最重要的会议召开前夕，又恰逢五年一届的选举，早有小道消息传出来，年富力强正当壮年的肖成骏，搞不好会打破多年来各路势力的均衡，杀出一条血路来，甚至有人笃定地说，国务院一定会有肖某人的一席之地。
叶倾红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周正确实有个小姨，姑娘嫁到了C市，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自己打小就和周正要好熟悉，叶家和周家走得近，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难怪肖成骏要来找自己做个说客。
“要我说，肖伯伯，”她微微颔首，眼光有些少有的毒辣，语气不容置疑，坚定道：“人都抓起来了，就别想什么有的没的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马伯强也是自作孽不可活，身上的人命数都数不清，要是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以后您也没法在当地开展工作了。”
肖成骏眼睛一亮，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叶倾红点点头，毫不犹豫道：“走正常的司法审判程序，交给法院检察院，爱怎么查怎么查，爱怎么判判，您都不管。他一死，至少在打黑方面成就您三点：一，敢打；二，能打；三，会打，这就够了！”
她的一席话，说得肖成骏不住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叶照老弟的闺女！”
叶倾红嘴上客气，心里想的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斩草除根，你肖成骏早晚要出事儿，人不狠站不稳！
“对了，肖伯伯，有个事儿我想问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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