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第一次见到程叶的时候,那个孩子还像只小猫似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就那么缩在程奶奶的旧棉袄里,小声的哭。
李瑞听他妈说过,他小时候饿了,哭起来简直要人命,恨不得全农场都能听见。李瑞不记得自己那么哭过,他懂事以后就觉得哭是一件丢脸的事儿。他老子说过,哭的不是爷们,李瑞也这么觉得。所以他瞧见隔壁家冯晨嗷嗷大哭的时候,心里就格外鄙视。
但是今天这个孩子不一样,他太小了。李瑞凑近了,踮着脚去程奶奶怀里看,真的跟个猫崽儿似的,哭得鼻子都红了。白事儿棚子那边有放鞭炮的,猛地一挂乍响,把小孩的哭声掩盖下去。
李瑞看着小孩咬着拳头,一直哭,他认为这是饿了。他转身跑回孩子群里,那边有分糖火烧的,李瑞挤进去抢了一块。他拿回来就要塞给小孩吃,“奶奶!给他吃火烧!吃了就不哭了。”
程奶奶忙拦住他,“他可咬不动这个,还没长牙呢。”
李瑞有点失望,他看看小孩,又看看手里那个酥皮小火烧,“那他吃什么?”
程奶奶看着那边的白事篷子,她叹了口气。“只能吃奶哪。”
李瑞点点头,他有点懂了。那时候李瑞还不知道自己会跟这个孩子牵扯一生,他小小的脑袋瓜里只是在想,从哪里去给小孩找点奶吃。
李瑞挨着程奶奶,苦着脸啃完了那个糖火烧,也没想出来去哪里能找到奶吃。磨蹭了一会,这才去了自己爸妈那边。
农场里办白事儿都是搭了棚子,摆流水宴席,李瑞爸妈坐在那边正跟街坊们聊天,“可怜这孩子了!一生下来老三媳妇就咽了气,这会儿程老三也跟着媳妇去了……唉,我刚才看了一眼,瘦的跟小猫崽子似的。”
旁边的街坊搭了话,也是跟着连连叹气的,“可不是!那么小一把,瘦的让人心疼!这才四个月大呢,就没了爹妈,以后可怎么办哟。”
有消息灵通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跟她们说悄悄话,“我听说程老大想要老三家房子,这会儿把他们家程岳带来,怕是要让程岳去摔老盆哪!”
摔老盆,是当地的风俗。家里有人去世了,儿子一路哭着去坟前摔了瓦盆,如果没有儿子的人家,一般是由亲侄子代替。这里头什么名头也说不清了,但是有一点是不会错的,谁摔了老盆,按旧例,是可以继承这人家里大部分财产的。以后清明烧纸扫墓,是要尽做‘儿子’义务的。
程家老三对媳妇痴心一片,从媳妇难产去了之后,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他大病一场,终是跟着去了。家里只剩下刚盖好的新房,还有一个哇哇直哭的孩子。程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哭一场之后,还是迈着小脚把程叶抱到自己身边。
程叶太小,不能去摔老盆,如今这么裹着棉袄带出来都让程奶奶揪心。她生怕这孩子被风吹了,活不了。程奶奶抱着程叶,远远的看了一眼扶着棺材走了的人们,前头走着的,是程岳。
白事一连要办好些天,程奶奶为了照看程叶,每天早晚的去一次,之后也不去了。程叶还小,见不得风,而她年纪大了,去了就想起自己儿子,忍不住要哭。
程叶被程奶奶养了几天,虽然只有些米汤喂着,还是长开了些。他像他妈妈,漂亮极了,笑起来有一个小梨涡,浅浅的,要不是开心极了,几乎要看不到。
李瑞最喜欢逗他笑,他听着小孩咯咯的笑声,忍不住去戳戳他的嘴角。软嘟嘟的脸上,戳一下就陷进去,再去戳就会被小孩抓住手指头,扯着往嘴巴里送。
李瑞不敢给他咬手指头,他怕手上不干净。可是又舍不得小孩松开,就那么来回的让他拽着玩儿。
程叶玩了一会,就哭了。
李瑞知道这是饿了,忙跑出去喊程奶奶,“奶奶,程叶又饿了!”
程奶奶正在热小米粥,她是小脚,动作难免慢一些。等到粥放凉了喂进程叶嘴里的时候,小孩已经哭得发抖了,一边哽咽着一边吃。李瑞看着小孩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也跟着揪起来。
这天回家之后,李瑞又向自己老妈提了那个问题,“妈,哪里有奶啊?”
李妈妈正在挑拣刚从田间挖来的野菜,准备晒干了包饺子,听见自己儿子问,随手挑了一颗蒲公英掰开给他看,“喏,这里就有!”蒲公英断根里流出浓浓的白色液体,看着跟奶水很像,可是苦的要命。
李妈妈带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可是李瑞当真了。他自从发现了蒲公英里有‘奶’的秘密之后,顶着太阳去找了一中午,拔了好多好多蒲公英。也顾不得弄脏了衣服要挨骂,兜着回来喂程叶。
程叶原本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小哥哥的,可在喝下第一滴蒲公英‘奶’之后,哇地一声哭了。
李瑞吓得都不敢跑,站在旁边也嗷嗷的哭着喊程奶奶。
李妈妈闻讯赶来的时候,气得要揍自己家的皮小子,“怎么能给程叶胡乱吃啊!你早说是给程叶吃奶,我不就把咱们分场的羊牵过来了吗!”
李瑞这是第一次坏了自己不哭的‘规矩’,他哭完也有点不好意思,扭过头去不说话。没一会,又忍不住扭回来,偷偷看了程叶一眼。他有些担心,“妈,程叶不会死吧……”
李妈妈当头给了他一巴掌!“呸!乌鸦嘴,呸呸呸!程叶长命百岁哪,你快跟我回家去,别在这添乱了。”
李妈妈带着李瑞回了家,她向分场里的老书记打了申请,每天要了些羊奶来给程叶吃。分场里正好有几只喂羊羔的大羊,每只均出点来也足够程叶吃了,老书记大方的签了字。
分场里的小羊能撒欢儿的跑的时候,小孩会喊人了。小羊吃上来年春天的青草的时候,李瑞看着小孩颤颤歪歪向他走来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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