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楚天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放进了一座火炉里,浑身上下火热难忍好似要烧了起来。奇怪的是丹田之中却又有一团冰寒彻骨的冷气,像颗冰丸凝聚不散,沉甸甸地压在那里好不难受。
外面是烈火焚身,里头是冰天雪地,在一冷一热两股奇异力量的夹击交攻之下,楚天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轻的痛楚呻吟,艰难地睁开了双目。
眼前的景象令他一愣。原来自己正置身在一座只有传说中的仙境才可能出现的豪华宫殿中,巨大的床榻通体纯金,床头是一幅镶嵌着珍稀宝石的翡翠浮雕。床单、被褥、枕头……全都是用千金难买的雪蚕丝织成,薄如蝉翼冬暖夏凉,且有宁神辟邪之效。
然而这张足以躺十个人还嫌宽敞的大床却仅仅只是宫殿的一角。床前有一排八联屏风,高约一丈长达三丈,以比黄金更为贵重千倍的西海星宿铁为框架,镶嵌着八块用扶桑神木镂刻而成的八部天龙图。
楚天只看了一眼就猜到,这绝非一件普通的装饰品,而是传闻中那幅暗藏“八部天龙大阵”的“扶桑冷画屏”!别看它现在宛若一堵墙般横亘在床前,只需主人的心念一催即可折叠凝缩,比一张雀牌也大不了多少。
整座宫殿里的照明完全不需火烛,而是二十八颗依照星宿方位悬浮在空中的雪漠夜明珠。每颗夜明珠都只有龙眼大小,但散发出的柔和白光却足以照亮十丈方圆。
这是谁的家,如此豪奢如此华丽,即使是人间帝王也远有不如。楚天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情景,暗自揣测道:“难道晓渡姑娘的居所如此奢华?”
他伸手摸了摸胸口,发现被魔锥刺穿的伤处非但早已愈合,而且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未消疤痕。如果不强力挤压,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但他的身子却越来越热,偏偏从肌肤表面看不出一点端倪,恨不得立刻抱上一大块寒冰才好。可是丹田里的寒意也越发明显,那滋味胜过世间任何残忍的酷刑。
忽听环佩叮咚暗香徐来,有两个少女从屏风后面绕行而出。左边的红衣少女身材高挑健美妖娆妩媚,酥胸半裸曲线毕露,手里捧着一盆洗漱清水;右边的绿衣少女娇小玲珑楚楚动人,明眸皓齿我见犹怜,端来的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那红衣少女将玉盆放到几架上,笑吟吟道:“楚公子,你的伤口可还疼?”
楚天一时搞不清状况,谨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红衣少女拧干毛巾,道:“这里是饮露山庄,是我家主人的一处行宫。三天前我家主人亲自将楚公子送来山庄住下,特意吩咐奴婢们悉心照料,不得有半点懈怠。”
她一边说话一边烟行媚视来到床边,俯下娇躯为楚天擦脸,挺茁的胸脯几乎压到了他的身上,沟壑深幽雪峰隐现。
楚天已可基本断定,此间的主人绝非晓渡。但除了她,又有谁会将昏迷不醒的自己带到这饮露山庄,还”贴心”地为自己随身安排了两个貌美如花的豆蔻少女。
他合眼屏息等红衣少女将脸擦完,再问道:“不知两位姑娘的主人如何称呼?”
红衣少女怔了怔道:“原来你没听说过饮露山庄?”放下毛巾将楚天扶坐起身道:“楚公子,你一定饿了吧,芍药妹妹特地为你熬了一碗百年鹿参汤,有固本培元清淤活血的奇效。你喝上一口保管药到病除。”
那绿衣少女唇角含着一缕浅笑道:“公子休听雪栗姐姐信口开河,奴婢哪来的百年鹿参,这都是我家主人三天前就吩咐下来的。”
楚天心道:“这鹿参产自神陆极北的雪域深山之中,一根生长了三五十年只有小指粗细的便能卖出三千两黄金,若参龄超过百年以上的不啻是有价无市。”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更猜不出这位大手笔的主人与晓渡之间到底是何关系,转念又一想道:“既来之则安之,此人若存心害我,也不必浪费一支百年鹿参。”
见绿衣少女用银匙从翡翠碗里舀起一勺参汤送到自己的嘴边,楚天便不再客气,张口咽了下去。顿时一股热流顺喉而下,肚里暖融融的好不舒服,似乎连丹田中的那股寒意也随之消退了不少。
他三口两口将一碗参汤喝了个底朝天,芍药露出一缕矜持笑容道:“公子好胃口。”
楚天自感服食了参汤后精神大振,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家主人的尊姓大名了吧?免得我心里总惦记着还欠谁一根百年鹿参,那可是倾家荡产也还不起。”
雪栗取出丝巾替楚天拭去嘴角的汤渍,咯咯娇笑道:“楚公子尽管宽心,区区一根鹿参在我家主人眼里还不算什么。莫说百年鹿参,千年以上的咱们饮露山庄也有两三支。何况我家主人送出手的东西,绝无向人再追讨回来的道理。”
楚天有生以来还从未享受过如此贵宾待遇,只觉得馅饼从天而降,却不知是何原因掉落到自己头上,一时间颇不习惯,道:“是不是每回有客人登门,你家主人都会送上一碗百年鹿参汤?倘若果真如此,那往后我非得隔三岔五地前来拜访,不把所有鹿参吃个一干二净绝不罢休。”
话音未落,就听见屏风后面有人冷冷说道:“你若喜欢,别说区区几支鹿参,我把整座山庄送给你又何妨?”
一名丰神如玉身材挺拔的黑衣青年缓步踱到床前。芍药和雪栗急忙收敛笑容,恭恭敬敬地起身施礼道:“主人!”语气里透出无比的敬畏之情。
楚天仔细打量黑衣青年,疑惑道:“可是阁下将我救护来此?多谢!”
黑衣青年道:“你不必谢我,是晓渡要救你。她因有急事离去,临行之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便带你回了饮露山庄。”
楚天急忙问道:“晓渡姑娘去了哪里,她没事吧?”
黑衣青年淡然道:“她不用你担心。”
顿了顿黑衣青年目光转向芍药和雪栗道:“她们两人一个是六百年的芍药花精修炼得道,温柔矜持精擅烹煮之艺;另一个是八百年的雪狐炼成人形,娇媚火辣房中术天下无双。像这样的奴婢,在我的饮露山庄里共有八个。现在,我将包括这八名女婢在内的整座山庄全部送给你。”
楚天呆住了,就听黑衣青年接着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你退出无量剑阁!”
楚天不知这黑衣青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问道:“我为何要退出无量剑阁?”
黑衣青年回答道:“你只要告诉我愿与不愿,又何必多问个无聊的为什么。”
楚天强压下反感的情绪,道:“听阁下的口气,好像吃定了我。在下虽穷,但也不至于低声下气到受人施舍的地步!”
黑衣青年唇角泛起一缕毫不掩饰的讥嘲,说道:“你此刻躺在千金一刻逍遥床上,穿着雪蚕丝袍,刚才还喝下一碗百年鹿参汤,有哪样不是受人施舍而得?”
楚天蹦下床一把脱下袍子扔在床上,大步往门口走去,到门边又猛回头道:“你听好了,那株百年鹿参,在下日后必定还你!”
黑衣青年脸上不屑的讥笑变得有几分生硬,故意道:“原来你是个十足的傻瓜。放着饮露山庄主人不做,偏偏要去做个没前途的无量剑阁穷光蛋。”
楚天赤着脚噔噔噔地往门外走。要说面对巨额财宝和美女他一点儿不动心那是假的,何况在无量剑阁十余年,自己确也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一类,到处受人的白眼与刁难,实在无甚可留恋。
唯一放心不下,该就是自己的那位酒鬼师傅和假小子一样没半点女人味的小师妹珞珈了。假如自己一走了之,他们两个人的处境恐怕会更难!
问题是现在这些都不需考虑了,耳听黑衣青年说话时的口气像打发叫花子一般,显然笃定自己会感恩戴德地接受施舍,说不定还跪地叩头谢他,简直是做白日梦!
楚天只觉一股由心底而升的怒气充斥胸臆,再不愿在这里多待上哪怕一刻。
他冷冷道:“就算我天生是个倒霉蛋,可也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变成一条哈巴狗来讨好谁。你有山庄有婢女又怎样,天天喝参汤睡金床又怎样,我没觉得自己活得比你差!你不必白费心机了,反正也是白费唾沫!”
他快步跨出宫门,外面繁星满天夏虫唧唧。一阵夜风拂面,楚天深呼吸一口,胸中郁闷之气稍去,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匆忙,忘了穿鞋也就罢了,要命的是遗漏了辛苦得来的苦心乌木和莫离侯送的剑。
他迟疑道:“我若掉头回去,必然遭他耻笑。也罢,就当是抵偿了那株百年鹿参!”
这样想着楚天步履不停沿着一条香泥小径走出了山庄。那黑衣青年即没有追来,也未曾派人拦截。出了山庄门,楚天不由又是一愣。原来这座饮露山庄建于万仞悬崖之上,居然是名副其实地餐风饮露,自己的面前云涛翻卷幽谷寂寂,根本无路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