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后,楚天的伤势渐渐痊愈。这时神陆南方已经进入初夏季节,但在北冥山兀自春意盎然,未见酷热。
随着时日推移,晋升战的话题慢慢淡去,街头巷尾的人们又开始谈论起海笑书的新婚喜事。
听说这回他的续弦妻子是阎世家家主阎西坡的嫡传女弟子孟璇香,故而也有人将这段联姻戏称为“书香姻缘”。
另一面阴世家、哥舒世家在晋升战上吃了大亏,分别折损了一位家老与一位元老之后,月余来出入低调不见什么大动作。
但谁都晓得,阴圣道也好哥舒晓梦也罢,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自安天王退隐闭关后,如今的北冥神府群龙无首,迟早会有一场大规模的血腥内讧。
这样的事情绝非个案,在三千年北冥神府传承的历史上,不知已爆发过多少次。
但这些都不是楚天的当务之急。他在享受难得的一段平静闲暇时光,每天的生活充实而规律。
白天,他潜心参悟“天机印”、“百魂斩”、“日照神拳”与“料峭六剑”诸般正魔两道的顶尖绝学,并将实战中获取到的点点滴滴感悟融会贯通,纳入招法修为中。
晚上,他便利用北冥灵气最为充沛的时候运转天地洪炉吸纳天地精华,以求早日恢复功力。
尽管每逢危急时刻,洞天机为自身安危之故必然出手保驾。但对楚天而言,那就等于把小命掌握在别人手中。
谁能在流沙上建设城堡,谁能不担心有一天它会轰然倒塌?
所以哪怕功力的提升进境甚为缓慢,全面复原遥遥无期,楚天依旧锲而不舍。
与此同时他的道心亦在一天天地茁壮成长,无限接近于突破圣阶的临界点。但似乎总有一层窗户纸未能捅破,令他暂时无法真正窥见到天道的大门。
这一步的迈出对楚天至关重要。要想在北冥神府站稳脚跟,甚至于将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珞珈,就必须跨入圣阶境界。
诸如“天机印”、“百魂斩”乃至楚天尚未开始参悟的“天下有雪诀”,均需拥有圣阶修为方能驾驭施展。譬如一柄重逾千钧的大锤,只有在拔山扛鼎的勇士手中才能发挥出横扫千军的巨大威力。
现在的楚天,比起那些修炼了几十年甚至一甲子以上的老古董,无疑有段难以逾越的差距。
至于洞天机,自然是老古董中的老古董。可惜他在六百年前的风云山巅旷世大战中失败,被寒料峭打得元气大伤,并以三道封印禁锢在《法楞经书》中。如今自顾不暇,也没多闲工夫管楚天的事。
从这一点上说,他和楚天之间虽然相隔了六七百岁,却颇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这天傍晚楚天正准备打坐修炼,顾嫂来了,说是幽夫人请他前往府中小叙。
楚天一怔,问道:“幽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顾嫂摇头道:“夫人没说,楚公子去了便会知道。”
当下楚天一头雾水跟着顾嫂出了外城直奔幽世家所在的法岩峰。
两人来到幽杞人的府邸前天色渐渐黑透。因为有顾嫂带路,也无需通报径直进了内宅。峨山月正在书房里等他。
“幽夫人!”楚天步入书房,向站在桌边摆弄插花的峨山月躬身施礼。
峨山月抬起头道:“楚公子,很抱歉在养伤的时候将你请来。你的身体可还好?”
楚天回答道:“已基本痊愈,多谢夫人关心。”
“真正关心你人不是我,是珞珈。”峨山月微微一笑,招呼楚天落座。
顾嫂送上茶水糕点,关上门退到了屋外。
楚天轻啜了口香茶,等峨山月开口。
峨山月却并不急于引入正题,只问道:“楚公子,你成为嫡传弟子后又何打算?”
“我准备过几日便外出游历,”楚天也不隐瞒,说道:“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北冥城。”
“你下山云游远离是非,不失为一条上策。”峨山月赞同道:“假如我预料不错,一年之内北冥神府肯定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自从安天王闭入死关,倪天高、离伤秋和玄龙驭共掌神府后,各大世家家主的野心便不断膨胀,耐心却渐渐消磨殆尽。勉强维持了三年的相安无事,如今终于到了要重新洗牌的当口。但真正有实力有希望问鼎的,亦不过是上述三公。”
楚天心头微凛,就听峨山月接着道:“鳌山久出不归,日照亦被罚去忘山面壁。峨世家和幽世家各自损失一位顶尖高手,自然有人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先削去倪天高的左膀右臂,令他彻底孤立。”
她缓缓在书桌后坐下,幽幽轻叹道:“幸亏珞珈接连出手,以雷霆手段震慑住阴世家、哥舒世家,才使得那些蠢蠢欲动之徒不得不有所顾忌。”
楚天深吸口气道:“这么说,其实珞珈已成为众矢之的?”
“不错,飞虹桥上劝诱不成便转截杀仅仅是个开始,也可以看作是他们对珞珈修为的一次试探。”
峨山月回答道:“一旦战端开启,这些人对珞珈必欲除之而后快。然后就是峨家和幽家,直至安天王最信任倚仗的倪世家家主倪天高。这场明争暗斗,早在你加入神府前即已开始。而你的到来,却又使局面凭添变数。”
楚天徐徐道:“珞珈的软肋便是我,对么?”
“不对,珞珈有你会变得更强!”峨山月的语气平静,却拥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相信珞珈绝不会无缘无故将你带到北冥城,白白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给对手,她这么做必定另有深意。你不觉得么?有你在前面冲锋陷阵,无形中可以为珞珈分担去许多压力,珞珈便可以退居幕后从容收拾残局。”
楚天笑了笑道:“如此说来,我至少还可以为珞珈做一只过河小卒。”
“楚公子何必妄自菲薄?珞珈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了。能让她以身相许的人,岂会是池中之物?”
峨山月注视楚天,意味幽长道:“有朝一日,你会变得很强,强到足以保护珞珈,甚至有能力决定北冥神府今后百年的命运。相信我,这不是虚妄之言。”
楚天怔了怔道:“似乎你比我对自己更有信心。”
峨山月含笑不语。须臾的静默后,楚天起身道:“我明白了,多谢夫人!”
峨山月起身盈盈一拜道:“如此就有劳楚公子了。”
楚天吃了一惊,没想到身为幽世家高贵女主人的峨山月竟然会对自己行此大礼。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峨山月今晚约见自己的目的绝不简单,而她的言谈举止也显然与往日大异。
他深深一揖道:“但凡有事,楚某愿为夫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峨山月欣慰地一笑,指尖轻捻一只精美耳坠问道:“楚公子,你是否认得?”
楚天一摸怀里,讶异道:“这是——”
“这是我在为你疗伤时,在你身上找到的。”峨山月回答道:“恰好我知道这只耳坠的来历,也有些话想问你。”
“你知道这耳坠的主人是谁?!”楚天不由一阵激动,这只耳坠是他与晴儿在猎户村废墟中无意捡到,作为疑凶之物始终收藏在怀中。
虽然根据幽鳌山的述说,当日毁村灭庄围杀林隐雪的十七名北冥神府高手除他之外,已经尽数死亡,但这枚耳坠的主人是谁却一直是个未解的迷团。
峨山月轻声道:“是的,我知道。你在哪里捡到它的?”
“我的家乡,大崖山猎户村的废墟里。”
“你的家乡……你是大崖山猎户村里的孩子。”
楚天诧异道:“珞珈没有告诉过你么?年初的时候,我曾经下山寻找失落多年的妹妹。恰巧在大崖山遇到幽鳌山,才晓得他竟是当年灭村的凶手之一!”
“不,他不是,”峨山月脱口而出道:“鳌山是在代人受过!”
楚天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峨山月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捂着胸口坐回椅子里:“因为这枚耳坠是我的!”
“你的?怎么可能!”楚天大吃一惊,脑海里混乱一团。
“我的。”峨山月点点头,另一只手伸出来慢慢摊开,掌心是完全相同的另一只耳坠。
楚天有当头捱了一闷棍的感觉,望着那对亮闪闪的耳坠,呼吸变得急促艰难。
“那晚……你也在?”
“我在,而且亲眼目睹了那场血战的全过程。”峨山月徐徐道:“原本我不应该出现在十七人名单中,但因为鳌山我还是去了。”
“可是幽鳌山说,除了他以外所有的凶手都已经死了!”
“他是这么对你说的?”峨山月的脸色说不出是喜是悲。
楚天一省,霍然明白了幽鳌山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他想保护峨山月!
“只怕他还对你隐瞒了不少细节吧?”峨山月轻轻道:“惟有如此,才能将我撇清。然而事实上,我才是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楚天,让我来告诉你那天晚上猎户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