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子,和之前的那些伴读小班底,时不时还是会聚一下的,本着单纯试水的原则,我从来都不主动约他们,而是等着请帖上门,现在,主动约太子还是太怪异了,我只能守株待兔。
还好太子没让我等太久,这个缺德的活计就送上了门,这下好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然我不是大丈夫,但是我怕被报复啊……
五月初五,端阳,早上特意起早了一些,准备和溧阳一起用了早膳,再去上朝。
真是不人性化,连法定假日都没有。
“公子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昨天我们并没有按时睡(你懂得),但是溧阳的眼神还是亮闪闪的,并没有乏眠的疲惫。
“今儿是端阳,”我在枕头底下想把昨天买的五彩绳摸出来。
“公子在找什么?”溧阳饶有兴味的看着我。
“昨儿我明明在枕头底下放了新买的五彩绳,怎么没了?”我也顾不得什么惊喜,翻开枕头找。
奇怪,怎么没有了?不会被我睡丢了吧?
“哦?公子买了五彩绳?”她在旁边看着我。
“嗯,我自己不会编,都戴明月编的,手指都勒伤了,今年索性买西市卖的了。”我继续翻。
溧阳握住我的手,“夫君。”
……我一下子就僵住了。
没出息啊没出息,成亲这么久了,被她拿下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怎么了,明月?”我伸手把她额前垂下的头发拨到一边。
“你说的可是这个?”她伸出左手,放在我面前晃了晃,两条五彩绳赫然缠绕在她手腕上。
“这……”我有点呆住,我不是藏的好好的么?
溧阳看了我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公子是瞒不住事情的人啊。”
我眼皮跳了跳,结果她递来的一根五彩绳,系在手腕上,然后用袖子盖住,“起来吧,还得早朝呢。”
端阳节不愧是端阳节,早朝说了几句废话,散的也格外的早,最重要的事情是,太子竟然突然叫住了我。
“庄陆贤弟!”
我回头看着一身黄衣从玉阶上走下来的人,好像比前几天又憔悴了一点。
“太子,怎么了?”我努力和以前一样,咧着嘴笑着问他。
说实话,这个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恶劣,以前即使是被吴王要求效忠,我对太子还没这么心虚,毕竟没有发生什么,而现在,完全不同啊……
“去跟郭相公告个假,咱们几个聚一聚,昨天张护才回京述职,你不知道吧?”太子照例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说道。
我勉强的勾勾嘴角,“嗯,还去天星苑么?”
如果不去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做那种缺德事儿了?
“嗯,据说天星苑出了几种新菜,都是鲜美异常呀。”太子眯眯眼睛,好像那菜就在他眼前似的。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我张张嘴,反对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所谓的“聚一聚”,还在外放中的齐敏宥自然不算在内,我、太子、郭珝珩和张护四个人坐在包厢里,好像这样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了。
“今儿张护兄弟回京述职,大家能聚这么一聚,真是不容易。”太子举杯示意,然后一口喝干。
我也默默低头喝干。
“庄陆贤弟,”太子给我倒上酒,“你这些日子在门下省委实是辛苦,等局势真定下来,一定让你好好的清闲一段儿。”
我苦笑,我一直在门下省插科打诨,谈何辛苦……“太子言重了,这些都是臣下之道。”
“你我何必那么客气。”太子的脸一板,还真有点帝王范儿。
我赶忙点头称是,偷眼看看张护,很淡定的在吃菜。
真羡慕他外放,见识多了,人都成熟了,张护完全没有以前那种纨绔劲儿,举手投足都多了点官架子,看来这个外州司马当的还是很顺遂的。
“张护兄弟,庄陆敬你一杯。”我心下烦乱,拽着张护的袖子就要给他添酒,“咱们都好几年没见了吧,你每次回京述职,见见太子就走,也不说请兄弟喝一杯。”
张护苦笑着接过杯子,“我这不也是谨慎行事么,今儿都补上,可好?”
我也不跟他搭话,一口喝干自己杯里的酒。
太子皱着眉劝我,“庄陆贤弟若是心里有事,说出来教大家想想办法,这样喝闷酒,伤了身子。”
听太子这么一说,我本来就发达的泪腺一下子就烫了,眼泪差点滚出来,还好我忍耐力强大,忍住了,“只是馋了这儿的佳酿。”我放下杯子,佯笑。
酒过三巡,按照太子一贯的风格,又要开始絮叨,这次也不例外。
“那个慕容彤,最近可真是让我费劲了心。”太子一捶桌子,哀声叹气。
“慕容彤,不就是一个胡人么!”郭珝珩粗声粗气的说,“放他在眼里作甚!”
太子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郭珝珩,“珝珩啊,慕容彤当初可是让西平侯吃过苦头的人,那天在殿上还眼看着父皇……唉!吐谷浑这儿,一个不小心,怕是有乱子啊。”
张护皱着眉,沉思着什么,郭珝珩低着头不说话,我看着太子,太子不知道在看哪里,竟然一下子就冷场了。
“咳,”我轻咳一声,把他们神游天外的心思拽了出来,“现在吐谷浑和吐蕃不过是看着我大唐政局不稳,想要分一杯羹,若是我朝的主位定了下来,那他们也蹦跶不起来。”
我还是了解太子的,虽然人不坏,但是涉及权力的时候,总有那么点不一样。
比如现在,一副见着猎物的样子,神采奕奕的看着我,“庄陆贤弟以为如何?”
我叩叩桌子,却真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个……我却没想好。”
太子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出来一个洞。
“那个,”张护清清嗓子,打破了僵局,“如今陛□体有恙,太子你可要赶紧立威,机不可失啊。”
立威立威,我咬咬牙,心一横,“说句实话,吴王如今的声明,太子要立威谈何容易,再说,名不正,言不顺,监国终究不那么方便。”
话都说的很明白了,他们几个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
“庄陆贤弟。”太子声音有些发抖,“你我情同手足,怎可置我于不忠不孝之地。”
我看看郭珝珩和张护,表情都很有些戏剧化,知道自己这话着急了,“太子,庄陆也是口不择言,太子不要怪罪。”
太子摆摆手,“我怎么可能怪罪于你,张护、珝珩都是兄弟,庄陆贤弟莫往心里去了。”
我抿了口酒,难道是操之过急了?
但是我说了这话之后,场面一下子就僵了下来,让我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过了一会儿,太子照例的活跃了气氛,但是效果寥寥,他也有点憋气,不再说什么。
“大家莫要僵了气氛。”既然是我弄砸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做最不擅长的事儿,活跃气氛,“都是庄陆一时失言,来给大家赔个不是,张护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家还不能好好吃个饭么。”
这么说了,郭珝珩附和了几句,张护也就不低头吃闷菜、喝闷酒,跟我们说起了他在外地的那些事儿,下一年他就要去营州,那儿天寒地冻的,他倒是满是向往,和以前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大不一样了。
“营州冰天雪地的,张护你可要小心,莫要冻掉了耳朵。”太子笑呵呵的打着趣。
“话是这么说,那儿靠近高丽,”张护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油水可少不了。”
我靠,这哥们儿当官怎么当出这么个毛病,我看看太子,倒没有什么不满,“张护,你这么直接说什么油水不油水,倒不怕太子这个储君把你给贬斥了。”我半开玩笑的说。
太子也笑了起来,“我朝用人一向重能力而次品格,张护你若是能收复高丽,我封你个异姓王又如何。”
我看看张护有些瘦弱的身板,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子。”郭珝珩也笑了,倒是趁机起了个话题,“若是西域再开边衅,能不能让我去历练一番?”
太子有点惊讶的看着郭珝珩,见他不是说笑,揪了揪下巴上的胡茬,“珝珩你要是真想去,也无不可……”
郭珝珩一下子激动起来,“大丈夫从军,岂能没有征战之心。”
“好,”我拍拍手,“珝珩壮志豪情,庄陆敬你一杯。”
郭珝珩有点不好意思,一口喝干。
“不过,珝珩,”太子沉吟半晌,开口竟有些凝重,“你且等事情过去了,再去边疆,可好?”
“事情过去?”郭珝珩有点迷惑。
其实我也有点迷惑,迷惑之外的某种预感,撞的我的脑袋隐隐跳动。
“我想过了。”太子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名不正,言不顺。自古被废的储君还少么,大逆不道些说,先隐太子,和隋朝杨勇,再早些说,晋朝司马遹,再胸怀远略,还不是被废了。”
我打了个激灵,连朱瑱咏的哥哥,被废的隐太子朱瑱成的名字都说了出来,我身边的人怎么最近都口无遮拦呢?!
“太子,隔墙有耳。”张护倒是很警觉的低声提醒。
太子叹了口气,“朱明恪啊,你何苦逼我到这一步。”
我不得不说,太子真是长期生活在吴王的阴影下,什么贤明,什么有才,都是吴王的名声,太子虽然是东宫,但是一来出彩的少,二来东宫出色本来就是应该的,倒这一步,真有几分是教吴王逼迫的。
当然有点我的推波助澜,泪,我是真愧疚了啊。
“如今父皇病重,我奉命监国,说白了,大唐还无人能出我右,”太子声音虽然压低,但是一股难得的霸气还是透了出来,“在朱明恪凌驾我之上前,我非得名正言顺不可!”
我默然,不知道该附和好,还是劝阻好。
郭珝珩呆愣的看着太子。
张护低着头用筷子轻敲着酒杯一言不发。
“太子,之前教训庄陆时那些话,怎的不提醒自己。”我终于没忍住,一句话冲口而出。
让我真的就这么坐视太子掉进吴王的陷阱里,我真心做不到。
“庄陆贤弟,自幼我便信你。”太子看着我,眼神一点也不含糊,“此次也是一样,敏宥若是在这儿,也必会赞同你,你虽是年纪最幼,但是却最是深谋远虑,父皇曾说,越是见识开阔,则越是心机深沉,不过你我发小之情,我不信你,还去信谁。”
我看着太子坚定的样子,真想给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却对我们几个够了足足的意思的男人跪下,他这么说,我实在当之有愧。
“此事成了,珝珩去搏你的军功,我必与你最精锐的将士,庄陆贤弟,我知道你不爱权财重宝,我便给你个虚爵,拿着封邑悠游,敏宥一直想进翰林编书,我便让他自己亲编我朝巨著,张护你也回京,想做甚做甚。”太子豪气干云的说。
我看了看郭珝珩和张护,两个人虽然努力压抑着,但都掩不住雀跃,我只能努力装出来开心的样子。
“庄陆贤弟。”太子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十七妹和朱明恪关系甚密,你二人就算是结发,也不可不防。”
我叹息,就冲太子时时不忘这句话,这缺德事,我也做定了,吴王再阴险,也断不至于加害溧阳,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点我真的确定。
正如谢蓝说的,吴王太爱他的羽毛。
我看着有些兴奋的太子。
他不知道他眼前是万丈深渊,里面有只等待猎物的猛虎。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十二点前,祝筒子们中秋快乐,发不了月饼,发一更吧,虽然中秋要过了……
(隐太子就是当年的李建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