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哭到眼睛里挤不出水分,我干嚎几声,悄没声将脑袋仰高几度,侧目偷觑————
日吉若半跪在面前,将我的爪子执在掌中,高处有影子投映在他年轻干净的脸上,一双暗金眸子眸光闪烁,内里仿佛有蔼蔼烟雾,丝丝缕缕缠绕不休。
我噎了下,心虚的扫了眼周遭,随即被入目的无数狼藉惊得眼角微微一抽,心里有些毛毛的…那什么,这临时让我怎么寻个妥当办法来收拾残局啊啊啊~
顿时无比希望自己身负异术,能立时土遁跑得无影无踪。
其实我记得所有事…嗯~好比灌下二两黄汤于是神智亢奋勇气倍增,于是豁然觉得劳资天下无敌不管不顾,等出完一身汗清醒…这这这,这下如何收场?
趁着杵在眼前这人神色沉郁,我慢慢低下脑袋,两眼一翻。
左眼的热度不知不觉消退了,体内波澜壮阔的胆气也渐渐平复…药性最凶猛阶段过去,现在冷静下来,我…我一时还真找不到话说嗷嗷嗷~
………………
现场似乎就此沉淀下来,很安静很安静…我听见近在咫尺这人缓和绵长的呼吸,他的手掌带着薄薄茧子,温度却如般骄阳炙热。
我死死盯着地面,竖得高高的耳朵里忽而传来悉悉索索声响,眼角偷偷调高几度,余光中守在附近的一色暗沉正悄然撤退。
“秋子。”日吉若收紧了指间,沙哑的声线倒也平和。
抬起头就见他怔怔盯着我瞧,半晌,脸上泛起一丝浅笑,“我们回家了。”说完之后他站起身,手臂一个用力。
“啊——”我顺着力道被扯起来,随后扭头看向另一侧:
周遭景象算是满目疮痍,地狱召唤阵发动与我抓狂的后果使得附近台风过境般,平野麻弥躺在不远的地上,室生凌乃趴在角落,日吉若带来的人马四下分散开来,几簇人各司其职。
有人靠近室生凌乃将她搀扶起来,边上有数柄枪支蓄势待发,我眯着眼,目光停留在室生那张惨白癫滞的脸庞,上下打量许久,抿抿嘴角,转开视线————
虽然该说她自作自受,可是…她伤了魂魄,余生都将是这般光景…算了算了,我尽人事,至于结局看她个人造化。
眼下这般光景,已经不关我什么事。
另外一位————不知该如何定位的平野麻弥…她同样被人从地上架起,许是室生凌乃被揭穿的缘故,看顾平野麻弥那几人敌意明显不那么重,警戒依旧,上膛的枪支却没有死死抵住她的额角。
两丛人马各自压制手中的女孩子,为首的遥遥朝着日吉若颔首示意,随后微微偏头,一行人就要朝出口涌去。
我收回视线,却在此时,彼处一阵骚动。
“呀——!”平野麻弥惊叫出声,“你们…你们是谁?!做什么?!”
………………
换位想想大概我也会如平野麻弥这般反应————甫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大票横肉脸围住,且不知要被带到哪里。
“放开我!”平野麻弥拔高声音,她在彪形大汉簇拥下挣扎着回头,目光穿过人群缝隙对上我望过去的视线。
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惊惶无主乱窜,在铁箍似的禁锢下瘦小身躯越发显得单薄。
“高桥…日吉…”许是看到熟悉的面孔,平野麻弥神色忽的一松,“我…”
我挣出日吉若的臂弯,顺势扯着他奔过去,“平野学姐…”
跑到近前,架着平野麻弥的几人很快松手退开些许;我站在平野麻弥面前,抬起空的那只手握住她伸长象是求救的掌心。
“他们只是要将你安全送到忍足学长身边,请不必害怕。”
平野麻弥神色彷徨依旧,“我之前…室生…”说话结结巴巴,目光四下徘徊,不经意间一瞥表情忽的凝滞,“这是什么?!我的手上怎么会?!”
我顺着她的视线垂眼————她的手…虎口处有一个不大不小黑色印记,纹身似的,图案却极是诡异。
约莫仿佛等腰三角形,又不是,两处本该尖锐的角度向内勾起,黑乎乎一块,乍一眼看象是被什么烙印上去,那样子…
我看了半晌,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看明白图案象什么,瞳孔蓦然收缩。
“秋子?”日吉若收紧手掌,用力回握的指尖力道惊起我的思绪,“怎么?”空气微微浮动,却是他侧身上前低头要去察看。
“我忽然想到别的事。”我忙不迭松开平野麻弥的手,转而抱住日吉若的胳膊,“日吉,忍足学长等急了吧?平野学姐和我都累了。”
少年淡漠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内,暗金的眸子滑过一丝狐疑,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吩咐手下尽快联络忍足侑士。
等到那些人施施然走到外面,附近只余得寥寥几人,日吉若掉头看了眼身后,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我身上,一脸高深莫测。
“看到什么让你如临大敌?”
诶?!被发现了啊~我抽了抽嘴角,正要干笑两声转开话题,想了想,耸拉下肩膀决定从实招来,“也没什么…就是她手上那个印记…”
抬手筢筢头发,我仰头作望天的装叉神棍样,“平野麻弥左手那个纹身模样的应该也是…”
倒三角形,两处朝内勾起的尖角,发挥一下想象力,那不正是一个稍微抽象的山羊头吗?
————西方恶魔的标记。
………………
日吉若浑身气势迥然一变,竟是寒意森森,“平野和室生一样?”
“不知道…或许不是。”我犹豫半天,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她被当成容器的缘故,呃~具体我也不清楚。”
平野麻弥手上的烙印如何而来,答案在室生凌乃或者她本人那里…究竟是不是无辜,真的要问平野麻弥自己。
我低头直愣愣瞪着日吉若,只见他眼中隐约滑过一丝戾气,“算了,让忍足学长自己去头疼。”
薄唇轻掀,日吉若耸耸肩露出无所谓的神情,“走了。”边说边半侧身,一手搭上我的肩背一手落到腿关节后方,微微用力————我只觉得视野一个倾斜,人已经被某君公主抱着施施然向建筑物出口。
这是何等的不负责任…我翻出三白眼,对着某君尖削的下巴抽了抽嘴角。
好吧好吧~其实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暂时就这样。
方才走出这幢建筑物视野蓦然一暗,迎面而来的冷气令得我激灵灵打个寒颤,仲夏的深夜竟也带了一丝薄寒。
日吉若选定一个方向,身形不停急促移动,后方缀着仅余几名护卫,先行的人马在数米之外等候,一行人汇合之后匆匆撤离。
影影绰绰间我没见到室生和平野,或许是另有安排。
等到适应骤变的明灭光影,眼前逐渐清晰起来;所见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头顶的夜幕已是月色西斜、疏星渐隐。
我们行走在极是荒芜的地区,脚下道路两侧杂草丛生,夜虫啾啾鸣叫,残墙断刯沐浴在稀薄光线下一派萧瑟景象。
我缩了缩脖子,扭扭身体往某人怀里窝得更深些,心里止不住嘀咕————跑到什么地方来了这是?看着象是荒废厂区,多么适合发生凶杀案或者天灾啊喂!
日吉若的怀抱精实而温热,紧贴着胸膛的脸颊能感觉到平稳心跳,混合我的呼吸仿佛小时候在老家看海,灌入耳中的徐徐潮声。
我闭上眼,肢体的酸涩与疲惫忽然间全数涌上来,神智渐渐变得迷糊,临投奔周公怀抱之前强自打起精神,“教堂圣水…告诉忍足可能有用。”
神系派别不同,我不知道如何‘拯救迷途羔羊’,西方的事呃~就交给教堂处理好了。
于是心安理得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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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的似乎换过好几处场地,身体蜷缩的那处温热始终不变,却好象先是进入一处温暖密闭空间,一段时间后又被移动到一处更为广阔的地方…
神智被魇住似的,隐隐约约有些许感觉,眼睛却仿佛黏住般怎么也无法挣脱浑噩;我想这应该是因为今晚无论哪方面都精疲力竭的关系。
清净了很有些时候,耳畔复又传来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同时我感觉到雾气蒸腾…正觉得有些奇怪,几分钟前被搁置的身体嗯~有道存在感逼近。
沉稳的呼吸,指尖碰触到肌肤…微带薄茧的触觉是熟悉的那人,我挣扎了下,脱出陷在迷雾中的神智。
极力睁开干涩的眼睛,眯了眯眼,首先看见的是————纤长十指覆在我的前襟,顺着腕骨往上看,一截手臂暴露在柔和的灯光下,衣袖被挽到手肘处,衬衣扣子解开好几个隐约露出精致锁骨。
他半低着头,似乎没察觉抑或不介意,自顾自做着手中的事。
我眼角一抽,艰难抬起手,堪堪附到他忙着解开我身着衬衣扣子的双手,鬼气森森磨牙,“我说…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日吉若动作一顿,依稀僵硬半晌,缓缓抬起头,眉宇间有两道浅浅的纵痕,“洗澡…”
“你洗澡帮我脱什么衣服?”我打量他半天,很讶异的从这人淡漠的脸上生生看出几许羞涩来,于是脸皮重重一颤。
真是奇了怪了,貌似要对我做出异常不和谐举动的人…怎么满脸被我反攻了的表情?
两人对视良久,日吉若率先将头撇到另一侧,耳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通红一片,“你…那个…我…呃~”
极是难得的,素来狠戾决绝的某人吞吞吐吐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愣了半天,眼睛滴溜溜在他身上转了好几圈,最后被一抹异色夺走注意力————之前没注意,他半跪在我身侧,灰色格子裤与衬衣一角染了几处干涸的暗红…
他受伤了?!
一惊之下,半躺的身体猛地支起来…然后…呃~我不小心看到呃~死鱼眼瞬时暴睁,我瞪着自己双腿间的狼藉只觉得刹那间被雷劈得焦黑。
要死了!
………………
迅速改换姿势,跪坐起来顺势夹紧双腿,老脸的热度瞬间飙升到可以煎蛋。
“你出去!”我拔高嗓子尖叫,“出去啊!”
日吉若保持着脸朝它处的姿势,微微露出来的侧脸红得与耳坠一般色泽,“嗯——衣服和…都准备好了,我先出去。”
说话间他站起身,头也没回急匆匆离开,背影多少有些狼狈。
我黑了一张脸,僵在位置上,等到磨砂玻璃门外那道身影消失,立刻火烧屁股跳起来,赶忙返身查看自己的灾情究竟惨烈到什么程度。
手忙脚乱,恼羞成怒,天雷滚滚,外焦里嫩。
女人最尴尬的时刻莫过于此!我捂着脸颊,满头黑线————侧漏!卧槽!超薄型果然不管用!这是何等神兽啊喂!
慌慌张张脱掉一身咸菜似的衣物,忙不迭冲到角落沐浴蓬头下,拧开开关,热水从头顶上冲刷而下,清洗已经乱七八糟的身体。
太凶残了!这负心的世界!
已经无法用地球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良久,稍微收拾好已经坑爹的心情,我睁开眼,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
仍旧是陌生环境,浴室宽敞到不可思议,之前我躺的却是一张皮革贵妃躺椅,角落分隔出一处玻璃淋浴间,金属栏杆挂有干净浴巾,砌成缩小温泉池子规模的浴池袅袅冒着热气。
那面积都可以洗鸳鸯浴了喂!可惜被亲戚拜访的我今天是没办法享受了诶~
我抽了抽嘴角,再次把脑袋埋进水流中。
………………
紧闭着眼睛目不视物,耳畔只听得到涓涓水流。
洗了很有些时候,我摸索着关上喷淋头开关,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了无生趣的哀嚎一声,转身————瞳孔微微扩大,复又收缩。
他悄无声息站在门侧,双手环臂不知站了多久,水汽蕴氲中一双暗金眸子光影斑驳,虽然面无表情,俊秀的眉宇间却藏着些许诡异波澜。
“日吉…”我抽搐了下,脚步踉跄着后退,光∕裸的背脊顿时撞到冰冷冷的瓷砖,脑子里风嘶马啸,双手挡哪里都不是。
劳资只得一双手,上挡下挡都没办法遮住重要部位啊喂?!难不成要捂脸?可这位又不是陌生人,遮脸有毛用?!
日吉若沉默许久,一双眼直勾勾的,良久象是决定了什么,身形一动竟走过来?!
这这这,这咋的了?!我如锅贴般挨着瓷砖,眼角与嘴角同时抽搐,太阳穴顿时突突直跳。
悄没声摸进来观赏我出浴也就算了,那满脸肃杀是想干什么啊啊啊?!
日吉若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按着我的肩膀,我挣扎着想逃跑又被抓往里一带,他的唇急不可待寻过来,炙热、颤抖、辗转间充满侵略性。
“秋子…秋子…”
含在湿濡呼吸间的是他断断续续的叫唤。
我被制在冰冷瓷砖与高热身躯之间,双脚软得不像话,抬起欲反抗的手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
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化为无声的叹息————还是下不了手,我没办法把手段用到他身上,怎么办?!
就在我以为将我压在墙上这人今晚可能要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之前他忽然罢了手,毫无预兆的失控同样毫无预兆的冷静下来。
堵着嘴唇的热度撤离少许,日吉若微湿的额头抵着我的,近在咫尺的双眸眸光凛冽,“秋子,我不会放过伤害你的人。”
一句话轻轻柔柔,瞳眸深处却有阴鸷煞气翻腾。
哈?!我惊魂未定外加满头雾水,“什么?”
“别害怕,我送你去医院…”日吉若收拢眼中的激烈情绪,身体抬高些许,嘴唇印到我的眉心,语气极是温热,“没事的,当是做了噩梦。”
“喂?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啊混蛋!”在他不管不顾要把我抱起来的瞬间,我抬手一爪子挠在他脸上,“日吉若!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日吉若安静下来,挂了一缕抓痕的脸上露出几丝挣扎,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他的目光对上我的视线,薄唇微微动了动。
………………
听完不知所谓的解释,我整张脸都黑下来,顾不得自己光溜溜的,拔高嗓子把极是丢脸的事实吼得如雷贯耳,“你才被人[哔——]过,我生理期啊!”
“眼睛瞎啦?!”
我勒个去!劳资个圈圈叉叉!你妹的!
心头豁然奔过数不清的草泥马,我抬手扯住某君象是僵滞的脸颊,下死命往两侧用力。
他似乎是呆住,毫无反抗任由我抽打许久方才回过神,见那双暗金眸子眸光终于流动,我奋力将人往门那里推搡,“滚!我要穿衣服!”
日吉若最终被踢出浴室,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眼角一抽,返身再次冲洗。
这么一折腾劳资半丝娇羞情怀都没了!现在满心只想把他从塞进[哔——]里冲走啊喂!
等到心头翻腾的怒气平复下来,我收拾好自己慢腾腾爬出浴室————此处虽不知是哪里,置物柜里居然一应俱全,幸好幸好…再出什么幺蛾子恐怕我真会失手犯错。
用带出来的毛巾边擦拭发梢滴落的水珠,边拨冗扫视周遭,随即发现日吉若背对着我静静站在窗前,房间内的装潢以我的眼光看来很是呃~高级。
地板铺着绒绒的毯子,整个房间三面是落地玻璃窗,中央圆形的大床极具情趣。
我的眼角抽了抽————这人该不会真的把我带到酒店?!
看了看映着玻璃窗的淡色天幕,嘴角跟着抽了抽————三面玻璃窗,想什么啊喂!办事的时候拉开窗帘仍人观赏吗?!
不要以为这么高的地方没人看见啊~要防着卫星,不知道谷歌卫星图片无奇不有吗?!
无比头疼的扶额,话说,我对这种闺房情趣实在端谢不敏!
日吉若缓缓转过身,脸上红晕未退看起来还是颇尴尬状。
瞪了他半晌,我垂下擦拭头发的手,握着毛巾的手指紧了紧,死鱼眼慢吞吞转开,目光越过那人落到窗外,眼角一跳。
天幕高处隐隐透出一抹鱼肚白,竟是快天亮了吗?
………………
“我接到手下传回来的结果。”日吉若忽的开口打破寂静,“他们找到载你离开那部车…是我疏忽了,居然没人记得当时开车的是谁!”
“中岛下落不明,我父亲那里传出来消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象是强自压抑着什么,“昨夜冲绳有客人来,秋子你…”
他的声音竟开始颤抖,仿佛止不住恐惧,“是中岛吧?还有铃木…我父亲…”
少年斜倚着窗台,垂落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这是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出怯懦与挣扎情绪,如同受伤的小兽般。
我微微叹口气,目光瞬也不瞬望住他,沉默的等他做最终决定————其实我知道他的犹豫,也知道或许那是多余,可是我什么都不解释。
误会也好,真实也罢,无论如何一切交由他自己计较得失。
不是我冷血,而是…希望他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做出决定。
不是逼他放弃亲情,只是希望他想明白。
倘若铃木没有撒谎呢?关东第一黑道倘若真希望我消失呢?
………………
死寂般的沉默蔓延开来。
我僵在原位一直等待,等到那双暗金瞳眸内激烈的挣扎最终平息,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倔强明亮,日吉若俊秀的脸庞缓缓漾开一抹轻松笑意。
“秋子,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