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王不要我了。
他不要我了,我又该如何?
我怔怔的看着房内各处,每一个角落都无比熟悉,却又仿佛梦中一般,虚如幻影。
当日我第一次进这房间,也是跪倒在眼前这块地上,被奕王用脚尖踩住,生生的叫我认他为主。我记得那时他穿双极精致的鞋子,有两颗拇指大的珍珠镶嵌在鞋头,一看即知穿鞋的人非富即贵,不好相与。
我是倔了好久才勉强顺服,接下来奕王就给了我名字,还用自身鲜血饲我,带我到外面觅食,叫我假扮侍卫在朝阳门外等他
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恍若昨天,无端端我竟发现自己的记性出了偏差,脑海中全然只剩那些甜蜜光景,而浑忘了他当初对我的种种不是。
奕王他该是真心喜欢我的,那些个笑容,那些个眼泪,全都做不得假。如果只是假扮,何须如此尽心用力。他大可像开始时那样对我,抑或更狠绝些,把我当条真正的虫子。
我用力握紧双拳,任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直到流出点血来才清醒,这事断断不能就此了结。凭什么这鸟人说收服就收服,说喜欢就喜欢,说不要就不要,他怎么不问问我?
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他独个儿做主。我虽是条虫子,可心头也有血有肉,懂得喜怒悲欢,不能听之任之的供他糟践。
想到此处,我霍然起身,想要去寻奕王,可此时他早已出门,估摸这次是真的进宫去了。我不作二想,直接等在王府门口,不论多晚,这鸟人总有回府的一刻,到时候我定要一五一十的同他理论清楚。
若他只是恼我昨夜说错话,一时气迷心窍,那我便当场下跪认错,保证今生今世绝不再说混话气他。
若他当真是动了弃我的念头,全然不顾往日情意,那我一定不依不饶,既相许就是一生一世的允诺。
要了再扔,你想都别想!
中秋月圆,偌大的银盘将清朗的光辉洒满人间,映亮了万千楼宇,十里长街,也将我的身影牢牢的钉在奕王府的门前。
我等我等
子夜时分,月上中天,朝阳大道上开始陆陆续续有马车驶过,这情形应该是宫里宴散,百官各自回府。
我翘首候在门前,看一辆辆华车从眼前经过,心中顿时如小鼓咚咚,忐忑不安起来。
奕王他就要回来了。
如此的百转煎熬间,我终于看见奕王府的马车由远处驶近,愈来愈近,直到王府门口可却没有停,马车越过王府继续向前,不知要去哪里?
我顿时慌了神,三步两步的跟上,一路小跑在马车之后,几次想出声召唤,可嗓间像是被甚么堵住似地,怎麽也出不了声。
马车就这样又驶了约半里路,拐过一个巷口,缓缓的停在处府邸前,我在暗中慢下脚步,依稀见得那府上的牌匾写有太师二字。
这是太师府!
这时从车中传出莺莺笑语,我慌忙在墙角隐了自己的身形,再抬头时正看见奕王从车中下来,回手扶住厢门,迎了两名女眷出来。
其中一位年长的妇人笑吟吟的对奕王道:“今个儿晚上月好,戏好,样样都不错,只是不巧这马失了前蹄,幸而王爷你眼明手快,解了我们娘俩的危难,还亲自送我们回府,真是费心了。”
“哪里,我也是顺手罢了,运气而已,太师夫人何须客气。”奕王恭恭敬敬的站在车旁应和。
“甚么运气,早听说你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太师夫人看着奕王笑的合不拢嘴:“真是没想到,当初文文弱弱的小子轩,现在竟这样能耐。”
“娘,你怎麽说话啊”太师夫人身旁的少女插嘴道:“子轩哥哥现在是王爷了,可不能再小啊小的,直呼其名。”
“怎麽不能,打小我就看你们在宫中长大,一处玩,一处睡,他可不就是小子轩,”太师夫人嗔道:“宛若丫头,难不成这世间就许你一个叫他子轩哥哥?”
“娘”少女娇羞的扭头便向府里跑去。
“这孩子,”太师夫人莞尔:“王爷你别在意,她只是臊了,小丫头片子,见不得人。”
“夫人,不必如此苛责。宛若活泼大方,一派天真,全无京都城里那些名门闺秀的骄娇二气,她好得很。”奕王这番话说得神情殊是恳切。
“你觉得她好?”太师夫人喜道:“那便好,我原以为这几年你心气大了,眼界也宽了,再也瞧不上昔日胡闹的小娃娃了。”
“不敢,我只是只是”奕王忽然抬眼看了看远处,默了片刻后又再开口:“只是这几年,朝中上下对我有些非议,我虽清者自清,可也堵不住旁人悠悠之口。总觉得这般流言蜚语之下,若贸贸然与宛若亲近,总有些对不住她。”
“王爷,你多虑了,”太师夫人面露怜惜:“我自小看你长大,知道你的苦处。这么多年来,宛若也只惦念你一个,她虽经常出入宫中,可旁的甚么王爷公子之流,都入不得她的眼,自始至终她中意的只有你。”
“我”奕王的嘴张了几张,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也一直想着她。”
“那便好了,总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太师夫人释然道:“这一年来太皇太后明里暗里不断试探我们娘俩,希望能促成段上好的姻缘,我也知燕妃属意宛若,可强扭的瓜不甜。如今有你这个准信,我就放心了。等太子的喜事过后,我便去上禀太皇太后,也好早做准备。”
“夫人您费心了。”奕王一听此言就长躬及地,显是诚意十足:“日后我定会好好相待宛若妹子,今生今世绝不辜负与她。”
我在暗处将这一幕看得真真切切,可却难以置信。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堕冰窟,止不住得颤抖,全然不由自己做主。
这鸟人他他算是允了别人的亲事?非但允了还千情万愿,眼角眉梢有说不出的欢喜
当日我与他在舍利塔中拜天地的时候,也曾见过这样的喜色,完完全全一般无二。
他既允了我同生共死,转眼又要与人一生一世。
好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瞬时明白了凡人所说的负心薄凉,眼前正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奕王,奕王爷,晋子轩,你好得很啊!
我急气攻心,一时把持不住,只觉心口处一阵烦腻,五心躁动间,不由得喉头剧痒,扑的一声就喷出口鲜血来
点点猩红,浸染地面,于月下看来,竟还有几分动人的夺目。
这应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为这鸟人吐血,上回拜国师所赐,伤在背后,他为我治了。这回却是内伤,由他亲手重创,恐怕再难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