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韵含突然想起来了,记忆里确实有一个这样的姐姐,是那天,对,就是那天……
喉间还有咸咸的液体,眼泪时不时地还会从眼睛里渗出来,带着微咸的苦涩,眼睛已经哭得生疼,泪腺却还在工作。
或许是那件事过去的太久,回忆埋得太深,伤得太痛,才至于自己一味地逃避,才至于现在的不堪一击。脑中昏黄的老旧画面,就好像你原以为自己已经记不清了,等你回忆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清晰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伊韵含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无法无天最随心所欲的人。从她记事开始,父母就把她当成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完全就是标准的溺爱教育,用奢华的公主生活来形容自己的童年一点都不为过。
伊韵含又长得水灵惹人疼爱,深得老人家的喜欢,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加上双亲没有人不把她疼进心里,连一贯板着脸,脾气极差的爷爷看到她都会眉开眼笑,拿着手上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以至于就算做错了事情,也没有人舍得多凶她一句别说打了。所以在家里,几乎就没有约束她的力量。
爸爸总说,女儿是心头的肉,是要加倍疼爱的,是要加倍支持的。所以即使是弟弟出生后,作为女儿伊韵含在家里的地位还是无人可以动摇。就这样,伊韵含小时候的性格很顽劣,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不知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自己的那一片天地里称王称霸,甚至从没有尝过苦是一种什么滋味。
但是,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了十岁那年,让她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是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亲眼看见从来都和颜悦色的父亲居然盛怒下错手掴了母亲一巴掌之后,母亲伤心出走导致了意外车祸丧生的事情。
这让当时年仅十岁的伊韵含第一次尝到了晴天霹雳的苦涩味道,而且还是最最让人心碎的失去至亲的痛苦,就像一记耳光毫无预警地狠狠地打在了伊韵含幼小的脸上,让她十岁的不解,委屈,难过,害怕,痛苦,所有负面的情感全都顷刻间暴露了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一向疼爱母亲的父亲会挥起手臂,一贯适合笑容,喜欢抱着自己“小含小含”叫着的母亲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她从来不知道两个相爱的人会有这么多的恶言相向,会有这么多的难听的言辞;她更加不知道的是这样一个争吵她就永远也见不到亲爱的妈妈。
那一段时间她天天都跑到母亲出事的马路上去等,从早等到晚,晚上等的睡着了,才被爸爸的保镖抱回家,一醒来就又跑去等。她根本不相信妈妈已经死了。以为自己等得够长自己够乖,就能等回美丽亲爱的妈妈。不肯和父亲讲话,固执地认为他就是母亲的杀人凶手,而父亲自己也懊悔到了极点,每天都心神不宁更加也没有心思去管她。
伊韵含就这样天天坐在马路旁边等着,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她不哭不闹,只是坐在马路上,任谁都拉不回来,因为妈妈说过,小孩子要勇敢,不能随便哭鼻子。她记住了,以为只要不哭妈妈就会回来。
可是,痛苦的成长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有一天,看着车来车往,人流穿行,伊韵含突然就醒悟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刹那她就一下子明白了,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而永远就代表着自己无论在这里等多久,妈妈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一天,她坐在马路边,哭得非常伤心,十岁的孩子,什么都还不懂,却已经尝到了失去的痛楚,那种阴霾就像天要塌了一样压在胸口,压的伊韵含喘不过气来。
“迷路了吗?”
“姐姐,妈…妈妈…真的不要…不要小含了!呜呜呜~”
伊韵含记得就在她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就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直射进自己的心里。擦着婆娑的泪眼,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小朋友站在自己面前,稚嫩的手上拽着一张纸巾,背着阳光,就这样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对她伸出了手,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天使,让她莫名地觉得亲切。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面前那个姐姐值得信任。不知道是因为她眼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还是因为她是在这么多天里第一个对她伸出手的人,夕阳把她的脸庞映照地太过美好,反正她的出现让自己原本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有一种冷静下来的力量。虽然她说的话不多,也没有高技巧的安慰,只是坐在一旁陪伴着,却也是一种让人安定的能量。
她用同样稚嫩的手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鼻涕,形象全无。
伊韵含记不清自己那天究竟哭了多久,好像哭到话都说不出来,而那个姐姐还是默默地陪在自己身边,守护着自己,用她那双褐色的仿佛会说话眼眸安慰自己。其实她并不知道项可馨对其他的人又是如何地冷峻漠视,甚至到了可怕的地步,也不会知道项可馨那一天其实并不是偶然路过,而是去做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不是看到那么哭到那么伤心的伊韵含,突然触动了心弦,或许就没有现在的项可馨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数吧。
可能是因为哭得太累没有听清她说的“我叫项可馨,芳名远播,流放千古的意思。”又可能是这一整段记忆都被自己选择性忘记了。伊韵含即使后来长大原谅了父亲的关系修复了,也不愿意再想起这段时光,同样地连带项可馨一并埋在了记忆的深处。有些痛,是永远不愿去触碰的。而这段往事,也让伊韵含的性格完全变了个样。
如果不是今天历史惊人地相似的话,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当初那个让自己温暖的姐姐现在更加成了父亲的救命恩人,多少年后自己还是这么没形象地在她面前哭成这样,而她还是那样干净利落,惜字如金却拥有着让自己安定的力量。
看着病床上正在输液观察的父亲,想着抢救医生说的晚一步可能就阴阳两隔的话,伊韵含的心里对项可馨是快要溢出来的感激。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父亲的怨恨早就已经淡去了,更多的是体谅和心疼,父亲总说没事,可当她有一次偷偷撞见父亲拿着母亲的照片流眼泪,扇自己耳光的时候,她才知道,他并没有原谅自己,那个伤口只不过是外面结痂了,里面却在不停地溃烂。
如果父亲真的出事了,那么自己就真的再没机会尽一个女儿的孝道了。所以,伊韵含的心里是那么感谢项可馨,不管是十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后的现在。但是她觉得项可馨不会需要她的感谢的话,那样单薄的言辞或者物质根本无法表达自己的谢意,她要的会是更真诚更真心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么觉得,或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伊韵含记得项可馨的话,却忘记了自己对项可馨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拯救了她临近冰点绝望的心,也让她永远地记住了哭鼻子哭到快要气绝的孩子最后还说了一句“姐姐,你真好!”。或许冥冥之中就有羁绊,是谁救了谁并不是一个绝对的命题。
等项可馨回来的时候,伊韵含已经基本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也差不多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我记得你了,姐姐。”
伊韵含抬头,认真地看着项可馨,没有防备,就像十几年前那样纯真地看着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喊项可馨“姐姐”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手很不明显地抖了一下,时光就好像倒退了那一天,那个十字街头,无助的自己和天使般的姐姐。
时光荏苒,岁月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十几年不见,一见却是这样一个场景。项可馨也没想过,自己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小含,会是伊东辉的女儿,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场面下相认。
刚开始她并没有认出伊韵含来,参加这场party也是因为某些原因,但后来在会场溜达的时候在墙壁上看到了伊韵含一家四口的照片,里面的伊韵含还是个孩子,伊韵贤更是嗷嗷待哺。这一刻,她才认出了在会场里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女人就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哭到天崩地裂却不知道为什么让自己割舍不下的孩子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伊东辉的突发状况,她没有袖手旁观。对于项可馨来说,人命由天,不管她救不救,那人活不活都是不可强求,也不会有负罪感的。但正因为是伊韵含的父亲,项可馨才破天荒地干涉了一手,要是让认识她的人知道,一定会以为她什么时候转性了。
“喝点咖啡吧。你父亲会没事的。”
项可馨定了定,虽然心里翻江倒海,却并没有接下那个话题继续说什么,只是递过手中的咖啡。
伊韵含也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捧在手心里,隔着杯子缓缓传到手心的温度就像能够通过肢体传到心间一样,暖洋洋的。就是这样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个沉默,项可馨没有离开,伊韵含也没有刻意地让她先回去休息,仿佛约定俗成一样,那么自然地坐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看到一段话,觉得很有道理。发在这里,与君共勉之。
再过十年二十年,当官的是我们,当设计师的是我们,当建设工人的是我们,当新闻记者的是我们,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都是我们。但求那时的八零九零人还能像今天这样问心无愧有良知。大难面前,我们也该自省,因为我们是什么样,中国的未来就是什么样。
ps:偶系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