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开始吧。”落花风一把搂过死拽着大布袋不放的老土,往他耳里轻轻地吹了口气,再看向殷咛,美丽微挑的眼角,阴阴一抽。
而小诗,则笑意盈盈地一步一步向殷咛走去。殷咛没抬眼,依着案几先为自己倒了碗茶,茶很烫,是老土命人刚刚沏过不久的,所以还冒着袅袅热气。
待小诗走到了面前,她才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张软乎乎的透明面具,递给了殷子枫:“师兄,给她吧。”
殷子枫依言拿过面具,转目看向小诗。一直微微含笑的小诗在看见面具出现的刹那,笑容忽然有些发紧。她心跳加速,紧张地看了眼落花风,见他阴着脸点头示意,这才上前一步,冲着殷子枫慢慢伸过手去。谁知殷子枫却突然将那面具往怀里收了收,看向她,性感的嗓音低沉微沙:“不知道小诗姑娘晚上有没有空,能不能与在下一起饮酒看月?”
正全神贯注,无比紧张盯视着面具的小诗,闻声不觉一怔,接着,绽起一个趋于奉承的娇媚假笑:“当然可以,能陪着公子这样风流潇洒的人物月下低斟,那可是小诗求之不得的雅事。”
殷子枫看着她,笑意更是暧昧、惑人:“那么,一言为定。”
他将面具递了出去,而小诗则在脸上保持着谨慎的笑意,手指微颤地将面具拿住。殷咛立刻转眸看向落花风,只见他已从老土的耳中缓缓取出了两条银白色的小细蛇。
“公子,你该放手了啊。”小诗拿着面具的一端,娇娆地看看殷子枫。
殷子枫一笑,果然放手。就在这时,殷咛突然一个冷笑,一碗热茶直接泼向了小诗,狠狠咬牙道:“臭妖精!你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勾引男人哪?!”
小诗原本就全身紧绷,被她这陡然一泼,惊了一跳,也顾不得被茶泼烫,刹那间旋身就闪,向落花风飞避奔去,老土的身形此时竟也不慢,跟着与她擦身而过,奔闪向了殷子枫。两人,几乎是在这一碗茶泼上去之后的瞬间,完成了彼此的转换。
也就在殷咛突然泼茶的下一秒,落花风以为她要反悔,眼底骤然黑闪,整间房的墙壁跟着嘎啪啪一片龟裂,同时,从那些不断龟裂的缝隙中哗啦啦猛然冒出无数条黑色的丝丝烟雾,跟着发出一片风啸的怪叫。
“喂,有种别跑啊!”一个腾身而起的殷咛,仿佛丝毫都没有瞧见有什么危险,依旧指定了小诗,破口大骂:“长了张狐媚脸就了不起了吗?!”
“咛!”殷子枫连忙扯她。
“一边去!最恨你们这些朝三暮四,始乱终弃的男人!”殷咛甩手就推。
落花风立刻抬手,将那些要兜头罩下的黑雾止在了半空,再阴森森地看一眼殷咛,从小诗手上拿过了那张筮甲面具,仔细瞧了瞧。
“看清了吧?你要的面具已经到手,那,我们可是两清了啊。”殷咛瞥一眼落花风,拉着老土就要下楼,谁知悬在半空的那股黑雾呼地一声,阻住了她的去路。
“喂,你什么意思啊!”殷咛回身,怒指他问。
落花风并不搭理,只是死死地盯着着手上那张面具,半晌,他突然右眼一个抽搐,伸手沾了沾面具,只见那面具上的透明,有一部分居然竟粘住他的手指,跟着拉起了几缕胶水似的黏液。
“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落花风抬眼,缓缓地看向殷咛等人,声音,已冷的不象是人,那张美如白玉的俊脸,己然透出了杀气如刀的层层阴寒。
“哇,那是什么啊?黏糊糊的,好恶心噢。”殷咛不觉厌恶地皱了皱眉,好奇仔细地打量过去。
“奇怪,我们一直都将它戴在身上,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殷子枫也不禁沉凝了一下眼。
“哼,”落花风噙着一丝想掐死人的冷笑:“我看一点都不奇怪,做工如此逼真的假货,要不是刚才泼上去的热茶落在了这面具上,融化了它,只怕还真就叫你们给蒙过去了。”
“假的?不会吧?”殷咛不信,走过去从落花风的手上将那面具一把抓来,用手一沾,果然,拈起了不少透明的黏丝,不觉声起诧异:“这……别说,还真是。”
落花风猛然一把将她抓入怀里,掐住那白皙的脖颈,只见他嘴动着,可声音却是从半空中的那些黑雾里令人惊悚地阴沉传出:“真的呢?快点交出来!”
“喂,我说你有脑子没脑子啊?”殷咛在对方随时都能捏碎自己喉骨的手下,皱眉挣扎着,叫起冤来:“从拿到面具开始算,到现在也不过一天多一点,就算我们有本事,可也没时间去造这么逼真的假货来吧?而且,如果这假面具真是我们做的,我又怎么会冒险去用热茶泼那小妖精?就不怕泼到面具上露馅吗?”
落花风不禁一怔,想想果然有理,手指上的杀气,不觉暗自卸掉了几分。
“依我看,这面具八成是那魇界界主的杰作。处心积虑,以假乱真。”殷子枫将眼一沉,叹:“厉害,实在是厉害,费了这么大的劲,居然偷了个假的。正如落公子所言,若非咛刚才泼上去了些热水,指不定我们还会被蒙在鼓里多久。鱼枕月假意派人追杀我们,只怕是为了给这假货提提身价,免得我们怀疑,再去打她那张面具的主意。”
落花风一下子被说乱了心思,脸上,不禁接连闪晃起一片揣测、恼火,及至恨恨无奈的神色来。
“不过,我们可是根据公子你提供的线索去偷的,偷来给了你,就已算交差,至于真假,你问设计愚弄你的人去,不关我们的事。”殷咛在对方的钳制下抬了抬眼,瞥他。
“岂有此理!”落花风终于将殷咛一把搡开,半空中的那些黑雾也随着一片鬼啸,倏然缩回到了龟裂的墙缝中,一切,转眼复合成了原有的模样。阴沉着脸,从齿间恨恨地挤出两句自语:“我竟然低估了她!太大意了!真是窝囊!这只母狐狸!果然不能小觑!”
“哇,还真不是一般地恶心,”殷咛拎着那不住滴着黏液的面具,抓起五指细丝,再皱眉甩手地往小诗衣上擦了擦,啧啧有声地不住摇头:“算了,我好人做到底,帮你把这些鼻涕似的玩意儿收拾着扔了吧。至于那真的嘛,我看还得等明年中秋,公子你再另想办法吧!我们萍水相逢,这就告辞了!”
说罢,一边甩着手指上的黏液,一边跟殷子枫和老土,转身下楼,留下了还在那屋里阴黑着脸,气结恼恨的落花风,和早就吓得跪在一边,小心翼翼不敢出声的美女小诗。
远离邺城的一条溪水边。三匹马正在低头饮水。
殷咛将那团揉皱的面具展开,再很是钦佩地看看老土:“你从哪儿搞来了这些透明的琼脂?不简单。还有,能在面具上涂抹得那么均匀,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边问,她边将手上那张因冷却早已不再滴黏的透明面具浸了浸水,再小心翼翼地从面具上挑起一层透明,慢慢缓缓地往下揭去。
“殷容拿着面具连夜赶到落花楼来悄悄见我,说了你们的计策,我想来想去,决定用落花楼厨房里的石菜花做原料来提取琼脂,然后,凭着老子心灵手巧、小心翼翼外加熬夜熊猫眼,终于把琼脂粘到了面具上。整张面具除了比原来厚了那么一点点之外,还是透明如初,任谁也不会看出问题。”老土一边回答,一边用溪水洗着他脸上的脂粉。
“等等,既然这面具是甜甜……咳咳,”梦咳嗽两声,继续道:“是甜甜弄了一夜才搞好的,那,又怎么会出现在了殷姑娘的手里?”
“我不是在落花楼的楼梯口蹉撞了一下他的胸嘛,就那个时候,从他怀里取走的。”殷咛小心地将那层果冻似的琼脂从真正的面具上整个揭下。
“噢,搞了半天,这根本就是张真面具呀!”梦抓在殷子枫的衣角上,看着他,露出了叹服的神情:“故意用热茶泼上去,使造假的那一层软化发黏,让落花风误以为它是假的,然后再带上黏糊糊的真面具全身而退。好计策呀!主人,你可真聪明!”
“呸呸呸,真聪明的是我家主人好不好?”公公扑扇着翅膀,歪头抱住殷咛的脚脖子,闭目做陶醉状:“整个计策肯定是我家主人先想出来的,主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呢?你这么聪明,得让多少人惭愧不已,羞忿嫉妒跳河上吊服毒自刎遮脸而死呀……”
殷咛并没有留心那鸟习惯性的马屁,而是拎起那张剥离下来的筮甲面具,在阳光下眯眯眼,欣赏地照了照,只见那面具透明如水,流光溢彩,在光芒中莹闪,在莹闪中光芒,美丽极了。她不禁笑弯了嘴角,收好面具,回头却见殷子枫正依在树下看着自己,不禁走上前去,抬眼笑问:“在看什么哪,很出神的样子。”
殷子枫抬手拂了拂她腮旁的发丝:“在看你的笑,还有,堵在心里的那些难过。”
“难过?没有啊,我很开心,一整天都开心的不得了呢。”殷咛歪头看看他,笑的越发灿烂。
“知不知道,打从离开他,你几乎就一直在笑,快把一个月的笑都给用完了,这样的你,正常吗?”殷子枫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她,声音里,浸满了爱怜与期待:“其实每个人,都要学会放弃,在放弃中成长,因为在这个世上,不是你想要什么,就会得到过什么;也不是得到过什么,就一定会永远地拥有什么。”
殷咛的笑意,不禁有些怔然。
“其实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入另一段感情。”殷子枫轻轻的,试探性地搂过她,见对方低着头没有反抗,便手上一紧,缓缓深深地将她按进了自己渴望多年的怀中:“咛,愿意我们,试试吗?”
殷咛呆呆地被他紧抱在怀,无语。
“试试好吗?”殷子枫低下头,将一个轻吻,放在了她的鬓角上:“我们都需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对不对?”
“……”
殷子枫的吻,像从她的鬓角下滑,一直虔诚地吻到了她的耳垂上,在那里,吹拂起了一层轻悦的快感与温暖。
“可是!”殷咛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臂突然抵住殷子枫的吻,抬头问他:“如果人总要在放弃中成长,那这么些年的你,对我,为什么却从来不肯放弃?”
殷子枫身子一僵,哑然。
“明白了,”殷咛轻轻推开他的怀抱,眼里,突然一下子清澈起来:“真正爱一个人,就应该爱的坚持。就算他对我真的已经不爱,我也应该像师兄一样,绝不轻言放弃对不对?!”
殷子枫看着她,突然有种哭笑不得被上天愚弄的感觉。
“所以,只要还能再见到他,就还能争取,还有机会,还能让他重新再爱上我是不是?!”殷咛那双琥珀色的眸,闪闪晶亮,整个人,一下子充满了生机。
殷子枫发现自己完全已无语。心,虽然因她的决定而阵阵绞痛,却又在痛楚中没由来地越加怜爱,怜爱这样的咛,这样不懂失败,不知悔改,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咛。
“那么,我们快点上马赶路啦!那个落花风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过味,追来了,大家快点,快点啦!”想通了所以然,殷咛顿时精神抖擞,一边大声招呼,一边率先翻身飞上马背,看一眼江东方向,再狡诘阴险地眯了眯眼,挑衅般抬起下巴,一笑自语:“哼哼,传说中的千机变是好惹的吗?是你想爱就爱,想放就放的吗?死人脸,爱上我不是你的错,可被我爱上了又胆敢不再爱我,那就是你的大错特错了!”
秋日的阳光下,驿道的两排银杏林间,正扬鞭疾驰着三匹烈马。
看一眼驾马奔驰在最前面,衣袂飘飞的殷咛,梦拽着殷子枫的胸衽衣领,抬头问他:“这丫头不死心,主人你准备怎么办?”
“她想做什么就由她去做,无论天涯海角、天堂地狱,我只要,她在。”殷子枫沉声,深望一眼那少女活泼飞弛的背影,再猛抽一鞭,跟上。
“喂,我说你们慢点好不好?老子带的东西比较沉!”老土驾着他的马,跑在最后。
不,在最后的不是他,而是只鸟。
公公刚在一棵树上欣喜若狂地瞅见了只全身绒黄的母鹦鹉,于是丢下主人,拍翅飞上前去,在那只个头跟它差不多的黄鸟面前潇洒地一撸自己漂亮的头冠,然后支住一根树枝,很酷地侧头,看向那鸟:“嗨。”
“嗨。”黄鹦鹉眨眨眼,很温柔。
“咳,那个,今晚有空吗?能约你一起吃吃虫子,看看月亮吗?”公公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变得更性感低沉。
“好哇,不过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你屁股上光秃秃的,毛呢?”黄鹦鹉探头,好奇地往它身后瞟去。
“啊?那个……”公公连忙用翅膀尴尬地捂了捂后面,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动翅膀,望着驾马远去的众人,一路狂追而去:“喂,主人主人!等等我啊!哇咔咔……难道你们从来都没有清点人数的习惯吗?你们不知道自己遗漏了一个多么可爱的生命吗?!为什么最重要的,总会被人遗忘在最后?”
看着公公鸟狂追而去的背影,那只黄鹦鹉的眼底,突然现出了一丝阴冷的鬼魅,转眼,它便化作了一个无脑儿般四肢残缺的螭界幻者,远望一眼那队腾尘远去的人马,蹲在树枝上晃了晃,再,阴森森滴下几丝口水,阴笑着一声自语:“遗忘?怎么会,要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