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娘,你怎么在这里?”
瞧见石头后面的凤娘,丁三大惊失色,那张还算是英俊的脸神色非常难看,这表情使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
站在丁三旁边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商人模样打扮,他的脸色也算不得多么好看,他扭头对丁三说道。
“丁三,你不是说她在庵堂拜佛么?怎么会在这里?”
“我他妈怎么知道?”
丁三额头上青筋直冒,气急败坏地说道。
“为什么?”
凤娘背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块,她勉力支持着,这才没有瘫软在地,她绝望地望着面前的丁三,瞧着那张熟悉而英俊的脸,喃喃问道,声音低沉,便像是在自语一般。
“凤娘,你不明白的?”
丁三瞧着神情绝望的凤娘,目光有些复杂,他摇了摇头。
“丁三,这个时候还顾得上怜香惜玉吗?这个女子刚才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了,该怎么处置,你说吧?”
“是啊!”
凤娘脸上流露出一丝微笑。惨然地微笑。
“三哥。你要怎么处置我呢?”
“凤娘!我……”
丁三迟疑了一下。说道。
“凤娘。我们俩地孩子都这么大了。如今。你也知道了我真实地身份。我也不瞒你了。我在王府卖身为奴。便是为了将王百万发展入教。让他成为我们闻香教地信徒。然而。王百万此人冥顽不灵。不仅不入圣教。且对圣教口出恶言。甚为不屑。后来。你便进府了。那时。我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啊!……”
“真心?”
凤娘冷笑一声,打断了丁三的话。
“你的真心便是要杀了我们母子向你的教主表明心迹么?丁三郎!小鱼儿乃是你的亲身骨肉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丁三郎比老虎还要毒辣啊!莫非拜入了你的那个圣教,便都要成为这样六亲不认的畜生么?”
凤娘提高了声音。她指着丁三,尖叫了起来。
“妈的!丁三,哪儿来这么多的废话,快动手,杀了她,要是被她惊动了别人,误了教主地大事,你日后必定要坠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杀了她?……”
丁三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杀了她的话。那王府的那些钱财不就弄不到手了么?”
“你是傻瓜么?这个老妈死了,还有儿子在啊!只要你当好忠仆,那些钱财仍然是你的囊中之物啊!”
中年人几乎是在丁三的耳边吼叫道。
“哈哈!”
凤娘尖声笑了起来。发钗被笑声震动,掉了下来,乌黑的头发像瀑布一般垂下来,劈头盖脸,挡住了她地面孔,她此刻的形象便如厉鬼一般。
“恶魔啊!恶魔,你让我看的便是这一出好戏么?”
凤娘扭头望去,身边哪里有那个书生的影子,果然是恶魔啊!来无影。去无踪,那书生什么时候消失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孩子!
对了,我的孩子还在他手中!
“小鱼儿!我的小鱼儿!”
凤娘挣扎着站起身,目光茫然地扫射四面八方,大声地叫嚷着。
“她怎么了?疯了?”
中年人诧异地瞧了凤娘一眼,笑着对丁三说道。
“丁三,动手吧,你这可是帮她解脱啊!”
解脱?
丁三苦笑了一声,他虽然是香主。不过,对方可是总坛派出来的巡查使者,在教内的地位虽然和自己相当,然而,自己这个外坛香主却要听他地号令行事,因为对方身上带着教主的令牌。
一夜夫妻百夜恩!
自己和凤娘又岂止是一夜夫妻啊!连孩子都生下来了,说是一点情感都没有那肯定是胡说,原本还想等时机成熟之后将凤娘发展入教,现在看来。却不得不痛下杀手了。为了大我,牺牲小我。为了圣教的大业,为了地上佛国,为了全天下地百姓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为了末世降临时的救世,个人的荣辱,个人的情感又算得了什么啊!
丁三咬了咬牙,握紧双拳,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呵呵!”
一阵笑声从旁边响起,丁三停下脚步,三个人的目光转向了笑声传来的方向,一个年轻书生正靠着一棵香樟树,一边鼓掌,一边笑着。
“不错!不愧是个被宗教信仰洗脑的笨蛋!没想到,你还真的做得出杀妻杀子地事情来,佩服!佩服!”
“你是谁?”
丁三和中年人一起大声喝问。
“小鱼儿,我的小鱼儿在哪儿?快还给我!”
凤娘瞧见那个书生,散乱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她尖叫着向那个书生奔了过去,脚下踉跄一下,摔倒在地,她不管不顾,猛地爬起来,继续向书生奔去,和一个疯婆子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丁三和那个中年人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年轻书生身上,措手不及之下,竟然让凤娘奔了过去。
“嘘!”
那个年轻书生向凤娘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别这么大声,把孩子吵醒了就不好了,要想见到你儿子,便乖乖听话!”
年轻书生的声音便像会催眠一般,凤娘停下脚步,乖乖地站在了他身旁。
“凤娘,这家伙是谁?”
丁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凤娘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她静静地靠在一棵香樟树旁,嘴里喃喃自语,丁三的脸色更为难看了。
“这位书生,不知有何贵干?”
他笑嘻嘻向前行了两步,双拳合十,向对方拱拳为礼。
“没事!闲逛罢了!”
书生微微笑道,轻声说道。
“只是路见了不平事。想伸手管一管罢了!”
“这其中肯定有所误会!”
中年人正色说道,他再往前行了两步。
“这疯婆子地话当不得真,她乃我身边这位兄弟的夫人,身患恶疾,时而清醒,时而发疯。找了许多郎中,都医治不好,哎!这不,本来我们在寺里好好礼佛,她的疯病发作,跑到了后山来,我和我兄弟好不容易才把她追上!”
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书生行去。
“呵呵!”
书生笑了笑,左眼的眉梢稍稍往上翘了翘。他眯着眼睛,盯着那个中年人。
“这位兄台,好好说话便是了。手放在袖子里作甚?想掏家伙么?”
中年人的面色突然一变,转瞬之间,笑容便又挂在了他嘴边,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面带不忿地说道。
“这位小兄弟,怎么这样看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话音刚落,他那只抄在长袖内的手突然举起,一把箭矢已然上在了弦上地手弩赫然出现在他手中。前端了对准了书生。
手弩的射程不远,但是,十来步的距离,准度还是能够保证地。
一丝发自真心地笑容出现在那个中年人脸上,在举起手弩之际,他似乎瞧见了对面那书生被弩箭前后贯穿的情景。
然而,命中注定这场景只能出现在他地臆想之中。
就在他抬手之际,书生一直低垂在身侧的右手突然往上抬了一抬,他的动作非常快速。就连中年人的视线都无法跟上,甚至以为眼睛看花了,出现了错觉。
并非错觉。
一道白光电射而来,中年人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一柄飞刀极其精准地插在他持弩的手腕上,手弩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上,随后,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中年人脚下的绿草地。
“啊!”
这时。中年人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忙不迭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龇牙咧嘴,面色发白。
当中年人一边和书生说着话一边向前的时候,丁三便知道同伴必定有所谋划,他悄悄地站在一旁,沉默着,当同伴吸引了书生的注意时,他抽出了藏在袖子里面的短匕,悄无声息地向前行去。
同伴在他身前,他并不知道同伴地具体情况,当那个中年人发出一声惊呼时,丁三以为这是同伴呼喊他动手的信号。
他一个箭步跨了上来,脚尖疾点地面,上半身向前倾斜,左手在前,握着短匕的右手在后,踏着小碎步疾速向书生冲去。
当他越过中年人地时候,这才发现中年人中了对方的暗算,已经没有办法和他夹击对方了,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冲去。
不过是个白面书生,只要冲到他身边,便能了结对方的性命!
他在心头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只有这样,他才有勇气继续向前冲去。
实际上,他不相信自己能够轻易结果对方的性命,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必定有所依仗,虽然,他不晓得这依仗是什么?但是,丁三心中非常明白,今日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了!
“杀!”
还要几步便冲到书生面前了,死死地瞪着那个仍然面带微笑,不曾往后退缩半步的书生,丁三发出一声怒吼,借着奔跑的势头,整个人跃了起来,双膝在半空中微微弯曲,左手一划,右手扬起,匕首发出森冷的寒光向书生裸露在衣衫外的脖颈扎去。
书生地笑容不曾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眼睛中的讥诮之色更浓了一些。他的身子微微后仰,也不见如何作势,便飞起了一腿。
丁三只见到一只脚板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且越来越大,自己的脸便像是向这只脚板凑过去一般,此时,他已经跃在了空中,无法改变身形。
“砰!”
书生这一脚非常准确地落在了丁三脸上。丁三整个人还未落地便倒飞而回,就像有某个人在身后用无形的绳索拴在他腰间将他倒扯回去一般。
“砰!”
又是一声巨响,丁三的后背撞在了一棵大树上,大树被撞得不停摇晃,枝叶抖动,沙沙作响。一些苍郁的叶子离开了枝头,瑟瑟落地,下起了一片绿色的叶雨。
丁三贴着树干滑落下来,已然昏了过去。
“三哥!”
瞧见丁三地惨状,凤娘地脸上掠过了一丝担忧,她轻唤了一声,往日的情分在此刻掠上了心头,但是,很快丁三的无情便浮现在脑海中了。凤娘掉过了头,不忍再看那里。
“你究竟是谁?”
中年人瞪着书生,目光虽然凶狠。一丝难以掩藏的慌乱却出现在了他眼中。
“我们与兄台素不相识,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兄台为何要如此!要知道,在下身后可有数十万兄弟,若是结下仇怨,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是吗?”
书生笑着瞄了中年人一眼,拍了拍胸部,做出害怕地样子。
“几十万兄弟!我好害怕哦!”
中年人又急又气。一口气堵在胸口,无法出去,他皱起眉头,面色通红。
“我姓杨,单名一个澜,这位大哥,应该听过我的姓名吧?我们可不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哦!你们先招惹了我杨某人,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杨某人自然要好好招呼你们这些贵客!”
“啊!”
中年人发出一声惊呼,面上露出一丝惧色,他虽然来自闻香教的总坛,进入京师还不久,但是,杨澜的威名第一天便已经知晓了。
徐福派单赤眉去刺杀杨澜,结果单赤眉等人被杨澜俘获,受刑不过,反水出卖了徐福。最后。徐福被单赤眉所杀,死在了一个大杂院内。
徐福和丁三一样。都是闻香教北京分坛地香主。
这个中年人并不晓得徐福地死讯,但是,他知道徐福的失踪必定和杨澜脱不了干系,因为,徐福有将自己地所有行动留档,中年人翻阅过徐福的笔记,晓得他最后地行动是派人刺杀新科状元杨澜。
徐福为什么要刺杀杨澜,中年人因为不晓得徐福与李进忠之间的恩怨,也不晓得李进忠和杨澜的关系,所以他不晓得这个因由。
但是,他知道徐福行动失败了,人也失踪了,而杨澜却好生生地活着。
后来,京城发生了皇太孙朱由校遇刺一事,这件事地幕后策划者也是闻香教,只是,那个家伙的身份比中年人要高,中年人负责巡查分坛,只能针对日常事务巡查,像刺杀皇太孙这样的事情,他还没有资格参加。
但是,他毕竟来自总坛,也算是闻香教的高层人物,故而,他虽然没有参与这次刺杀事件,但是,当那些刺客和主谋撤离北京城的时候,他有参与过那些人的撤离计划,对于当天发生的事情也略有了解。
从那些刺客那里,他对杨澜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那些刺客说,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行动,若非有杨澜这个变数,朱由校多半已经遇刺身亡了,那时,太子朱常洛肯定会不依不饶,被牵连地郑贵妃和郑国泰肯定不甘心背上这个黑锅,绝对会动员自身的力量进行自保,如此,大明朝堂便会陷入相互攻讦之中,发生变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到时候,教主再登高一呼,百万信徒相应,地上佛国便不再是梦想了!
可惜啊!
只差了那么一点,谁又能想到十八岁的新科状元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呢?眼看就要临门一脚,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啊!晓得杨澜的厉害之后,中年人收起了反抗的心思,他笑了笑,笑容非常平和,目光却充满了绝望。
他用左手猛地将插在右手手腕的飞刀拔了出来,然后,倒持飞刀,准备向自己的左胸扎去,嘴里低吼一声。
“无生老母垂怜,弥勒佛下世!……”
想死?
杨澜冷哼了一声,右手又扬了一扬,又一道白光闪过。
“哼!”
中年人闷哼了一声,左手无力地垂下,他地左手手腕也中了一刀,伤到了经脉,让他无力自裁,握在手中的飞刀掉落在了地上。
不能落在对方手中!
这时候,中年人脑海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他不知道自己落入对方手中,能否熬得过酷刑,他曾经观看过闻香教刑堂行刑,他晓得自己若是那些囚犯,决计熬不过去!
所以,他决意自杀!
既然,拿刀子做不到这点,那么,只能采用另一种办法了!
他狠下一条心,闭上了眼睛,大张着嘴,将舌头伸出嘴外,随后,用力咬了下去,准备咬舌自尽。
“咔嚓!”
这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嘴巴张开之后,竟然再也合不上了。
他张开了眼睛,刚才还在十步之外的杨澜竟然就在他眼前,正笑嘻嘻地望着他。“想死么?不是那么容易的!”
“啊!”
中年人想要说话,然而,却发现自己根本发出声音来,就在刚才那一刻,他的下颌已然被杨澜卸下来了。
绝望的神色在他脸上弥漫,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
“咔嚓!”
这样的声音不间断的响起,一瞬间,杨澜将他的四肢关节全部卸了下来,他栽倒在地,无法动弹,但是,他仍然在尽力挣扎着,就像是一头在地上蠕动地巨大蛆虫。
凤娘望着昏迷地丁三,再瞧了一眼绝望地在地上蠕动的中年人,最后,她把视线移向了杨澜,目光最初有些茫然,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变得清晰起来,里面夹杂着疑问和探究。
“想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杨澜笑着望向凤娘。
她蹙着眉头,点了点头。
“想知道整件事情地前因后果?”
凤娘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慢慢告诉你,如果,你的表现让我满意的话!”
说罢,杨澜打了个响指,从旁边的树丛中,钻出了一些人来,他们悄无声息地聚拢过来,将昏迷的丁三,还有那个异常清醒也异常痛苦的中年人夹持着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