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轻拂,庭院内的腊梅枝条在轻轻摇曳,这个时节,腊梅自然是不开花的,光秃秃的枝条上,就连叶儿也没有几枚,没什么可看的。
然而,那个人的视线却一直落在那丛腊梅上,仿佛看得津津有味。
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下颌三缕长髯,乌黑发亮。
在杨澜成亲当日,他曾经出现在抱朴园的门口,并且,用一种怀恨的目光注视过杨澜,似乎跟杨澜有着血海深仇。
一阵脚步声从院门外传来。
进入院子后,那脚步声放得低缓了,随后,消失在那人身后。
那人并未回头,他依然盯着那丛腊梅,伸出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着腊梅的枝条,他紧紧地盯着那里,似乎在感觉枝条表面的粗糙和起伏。
“说吧,什么情况?”
那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难以隐藏的疲态。
“老爷,小的安排在那人府邸旁的细作回来了,说是宫内内侍带着几个锦衣卫将那人带入宫中去了,似乎是皇上宣旨召见?”
站在那人身后一个下人模样的中年人躬着身,毕恭毕敬地答道。
他也曾经出现在抱朴园地门口。当时。也如现在一般站在那人身后。圣上宣旨召见?不是直接让东厂或是锦衣卫来拿人么?”
那人转过头。面上闪过一丝惊疑。事情地发展没有按照他计划中地那样进行。这让他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东西无法控制。
他那个仆人蹙了蹙眉。点了点头。
那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多了一丝忧色。这时。他那个仆人说道。
“老爷。谬大人前来拜访。我已经把他带到了中堂。奉上了热茶!老爷。你看……”
“嗯!”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
“带我前去会客!”
说罢,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院子,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出现在中院的大堂外,那个仆人留在了门外,那人径自行了进去。
不一会,厅内待客的婢女和下人们就鱼贯地退了出来,中堂的门半开半掩,先前那个仆人站在门外,警惕地望着四周。
屋内,那个人坐在主位上,谬昌期坐在客位。与他相对而坐。
“这次,多亏魏大人提供讯息,我等方知那小贼与宫中内侍有亲。两人将这消息隐瞒不报,犯了欺君大罪,此次,那小贼必定不能翻身,说起来,还是要多谢大人帮忙啊!”
谬昌期向那个魏大人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魏大人脸上勉强挤出了一缕微笑。
“那个小贼被圣上宣旨召见,中午进宫去了!”
“什么?”
谬昌期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站起来,往前行了两步。盯着魏大人,大声说道。
“那小贼不是应该被锦衣卫带走,抓入大牢的么?欺君之罪!那可是欺君之罪啊!罪犯欺君,当诛九族啊!”
顿了顿,谬昌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摇摇头,停下脚步,说道。
“不行,我要立刻去面见圣上。恳请圣上治那小贼地欺君之罪!”
说罢,他便要快步向外行去,这时,那个魏大人叫住了他。
“谬大人,稍安勿躁!”
谬昌期也只是一时冲动,表面上,他行事冲动,性情直爽,一副板荡忠臣的模样。其实。这只是他的某种伪装,骨子里。他并非海瑞那般的偏执狂,他还是会审时度势的。
所以,魏大人一喊住他,他便停下了脚步。
面见圣上?
哪里有这么容易,他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左谕德,万历帝才没有闲情召见他呢!
“十来个言官同时上疏,折子中地事情又是千真万确,有着真凭实据,容不得那小贼抵赖,圣上召见那小贼,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将那小贼抓入大狱,应该是想当面问个清楚吧,毕竟,当初,是圣上钦点的状元!”
“希望是吧?”
谬昌期点了点头,坐回了原位。
“不管怎样,这次要多亏魏大人鼎力相助,不然,我们也查不出那小贼的底细来,内宫和外廷勾结,那是大忌,这次,那个小贼应该是难逃大劫了,我们拭目以待吧!”
“哼!”
魏大人冷哼了一声,咬牙说道。
“当初,小儿便是因为想要查探那小贼的底细和阴谋,这才伪装潜入那间妓院,想要寻到那小贼和李进忠勾结的证据,不想,中了那人的圈套,不晓得那小贼使了什么手段,让小儿死得那样难堪,使我魏家成为了士林中的笑谈,我魏某人若是不能让其家破人亡,小儿在九泉之下又怎能瞑目啊!”
这个魏大人便是魏好古的亲身父亲魏尔刚,他刚从济南府任上回京述职,进入吏部,担任给事中一职。
得知魏好古的死讯地时候,他还在济南任上,最初,他也以为魏好古是因为纵欲过度,这才死于非命,所以,时常痛骂自己生了一个孽子。
然而,当初被魏好古打发到淮扬,然后又辗转来到了魏尔刚身边的那个管事这时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因为,他跟在魏好古身边好几年,一直帮魏好古做一些见不得人地事情,他知道魏好古的为人性格,自制力极强,断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于是,他向魏尔刚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并且,将魏好古和杨澜的私人恩怨也道了出来,对此,魏尔刚将信将疑。
魏尔刚回到京城后,便利用魏家的人手查探整件事。
杨澜给魏好古设下圈套然后将其铲除做得是天衣无缝。魏尔刚找不出杨澜与魏好古死亡有关的任何证据,但是,证据虽然没有,然而,通过一系列的查探,魏尔刚同意了那个管事的看法。那就是魏好古地死必有蹊跷,绝对和杨澜有关。
于是,魏尔刚发动魏家所有的人力物力,秘密收集与杨澜有关的所有信息。
他做得非常巧妙,并没有派人直接监视杨澜,而是动员人力在京城,肃宁,保定几个地方探听与杨澜有关的信息,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发现了杨澜和宫中的李进忠太监是亲属关系,李进忠乃是当初肃宁县那个浪荡儿。杨澜是他的外孙。
他晓得杨澜和谬昌期交恶,东林党非常看不惯杨澜,同时,吏部也卡着杨澜地晋升不给办,于是,魏尔刚便把手头上的证据交给了谬昌期。
接下来,便有了大批言官同时上疏弹劾杨澜的事情。
这件事打了杨澜一个措手不及,魏尔刚若是知道杨澜心里面在想什么地话,他应该会感到得意。因为,直到现在,杨澜都不晓得这暗箭究竟是何人射出的。
魏朝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呢?
这是因为王安也参与了其中。
谬昌期从魏尔刚那里得到情报之后,他不敢自作主张,立刻和身后支持他的那个东林党大佬商量,那个大佬让他找上了杨涟。
东林党有许多言官,上疏弹劾杨澜不成问题,但是,这些奏折能否通过司礼监转递到万历帝面前就有些问题了。
以往。万历帝虽然躲在深宫,不理朝臣,但是,他有时候还是要翻阅一些奏折的,虽然不处理,但是,不表示他不关注。
但是,到了最近一段时间,特别是萨尔浒大败之后。万历帝便连奏折都不怎么看了。基本上,都是那些奏折到了司礼监。也是交由内阁处理。
谬昌期等人不知道方从哲会不会包庇杨澜,毕竟,当初杨澜可是靠向了方从哲,算是方从哲一党。
所以,他们觉得不能让方从哲处理这些和杨澜有关的奏折,他们务必要想出办法,让司礼监的人将这些奏折呈递到万历帝面前。
要想达到这个目地,便需要内侍的帮助了。
随着太子朱常洛地位的稳固,王安在宫中地地位越来越高了,权力也越来越大,就连司礼监地秉笔太监也仰他鼻息。
杨涟和王安交好,于是,在杨涟的牵线下,王安也介入了这件事。
当日,王安利用东厂地人将杨澜抓入黑狱,想要暗中置杨澜于死地,结果,杨澜毫发无损的出来了,他安排在东厂的那个人当了替罪羊,不得不亡命天涯,其他那些安排在东厂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都受到了上头的警告,现在一个个循规蹈矩,有些事情也不好再为他去做了。
以往,王安还只是因为治国理念上的不同,看不惯杨澜,那么,现在他就是对杨澜恨之入骨了,毕竟,杨澜让他有了一些挫败感。
当他得知杨澜和魏忠贤是外祖父和外孙地关系时,他更是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被魏忠贤背叛了。
要知道,魏忠贤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居然不晓得魏忠贤的外孙考取了状元,这种背叛的感觉让王安无法忍受。
因为,魏忠贤介入过东厂黑狱暴乱一事,所以,王安认为杨澜之所以能够从东厂安然无恙地出来,魏忠贤肯定做了手脚。
他觉得自己非常愚蠢,被魏忠贤摆了一道。
在这种愤怒的情绪驱动下,王安介入了此事,在他的安排下,万历帝的案头上便多了这些奏折,果不其然,瞧了这些奏折后,万历帝龙颜大怒。
虽然,他没有像王安,谬昌期等人期待的那样直接派锦衣卫将杨澜抓入大牢,而是召见杨澜,给了他一个自辩的机会,但是,王安相信,最终皇帝还是会处置杨澜和魏忠贤地,就算不杀了他们,也会将他们流放蛮夷之地。永世不得回归。
这会儿,王安躲在东宫自己的住所里,正在等候底下人的回报,他希望能够听到自己希望听到的好消息。
“来人!把他的官帽脱下,官服剥了,带入诏狱看管!”
沉吟了一下。万历帝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一时间,他不知该怎样处置杨澜,以欺君之罪将他和魏忠贤杀了,然后流放他的全族?万历帝觉得这样地处置太严苛了。
祖孙之情,人皆有之,就算他是皇上,也摆脱不了。
将心比心,万历帝认为魏忠贤和杨澜的作为其情可悯,就这样将两人杀了。万历帝毕竟不是他地祖父嘉靖,心肠还没有这么坚硬,他做不出这样地事情来。
就这样将杨澜放了。让他官复原职,或是继续那个任命,让他担任朱由校的侍讲?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地事情,不说,万历帝还没有出那口被欺骗地戏,就凭杨澜和魏忠贤的关系,这两人便不能留在朱由校身边,至少,两个只能留一个。一个留下,另一个便要远远地贬出去。
还是那句老话,内侍和外臣勾结,乃是当皇帝的大忌。
万历帝绝对不会容忍这一点,这是他的底线,既然魏忠贤和杨澜之间的血缘关系无法割舍,那么,两人中便只能留一个在朱由校身边,或者。两个都不留?
万历帝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所以,他让锦衣卫将杨澜带入诏狱看管,等他想到办法时,然后在解决。
两个锦衣卫从殿下行了上来,一左一右往杨澜走来。
怎么办?
反抗?
还是顺从?
最终,杨澜还是决定俯首就擒,只要不是当庭格杀,日后总有机会的。还没有到狗急跳墙的时候。于是,他很认命地低下头。跪伏在万历帝的面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鼓噪声。
两个锦衣卫地脚步顿了顿,万历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他阴着一张脸,注视着外面,视线中,朱由校慌慌张张地从殿外奔了进来。
万历帝曾经吩咐外面的侍卫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所以,那些侍卫正慌张地跟在朱由校身后,想要拦住他。
“够了!由校进来,你们退下!”
朱由校进入殿中以后,他放缓了步子,但是,还是很急切地行了过来,刚要跪下给万历帝磕头,万历帝摆了摆手,有些不满地说道。
“由校,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慌张?”
朱由校抬起头,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他那略显稚嫩地声音在殿上回荡,最初,还有些怯生生的味道,到得后来,便流畅起来了。
“皇爷爷,不知杨澜和李进忠犯了何罪?皇爷爷要将他们抓起来!”
万历帝的脸色更为阴沉了。
“他们犯了欺君之罪,他们两人明明是外祖父和外孙的关系,竟然隐匿不报,居心何在?难道,朕不该治他们的罪么?”
面对万历帝那张阴沉的脸,朱由校明显有些害怕了,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皇爷爷,李进忠和杨澜没有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开始,他们便告诉了孙儿,并没有故意欺瞒孙儿,他们见不到皇爷爷,自然不可能告诉皇爷爷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们没有犯欺君之罪,要怪就怪孙儿,没有早些将这件事告诉皇爷爷,让皇爷爷您老人家知道!”
“什么?他们一早就告诉了你!”
万历帝有些诧异了,要是朱由校一早就晓得杨澜和魏忠贤的关系,那么,杨澜他们便不说存心欺瞒了,如此,也就不会存在什么阴谋了!
毕竟,朱由校晓得了他们地关系,要是觉得不妥,他可以选择疏远其中一人啊!
只是,朱由校年幼,还不晓得内外勾结的厉害关系,这才没有当一回事,如果,他有自己阅历,恐怕早就采取行动了吧?
“此话当真?”
朱由校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些委屈。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啊!孙儿又怎敢欺瞒皇爷爷?”
“嗯!”
万历帝点了点头。
现在,事情又不一样了,到底该如何处置杨澜和魏忠贤呢?这是一个摆在万历帝面前的难题。
瞧见那两个锦衣卫像木头一样一左一右地杵在杨澜身后,万历帝皱了皱眉,他挥挥手,把那两人赶了下去。
“杨澜,起来说话!”
万历帝有些不忍地瞧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杨澜,让他起身说话。
“谢主隆恩!”
杨澜高呼了两声,艰难地站起身,跪在地上半个时辰对他来说只是小儿科,当然,这会儿,他要表现出很累的样子。
“由校,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们!”
万历帝指了指杨澜,对朱由校说道。
他想要考校一下朱由校的能力,让朱由校明白内侍和外臣勾结的可怕,历朝历代的宦官祸是权臣擅权,基本上都是走地这样一条路。
朱由校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杨澜和李进忠都没有错,为什么要处置他们呢?一切保持原样不好么?”
万历帝笑了笑,摇头说道。
“不管怎样,这两人是不能留在你身边了,虽然,他们没有错,不过,他们自身的血缘和亲属关系就是一个错!”
朱由校有些不明白万历帝话里的意思,他用恳切的目光瞧着万历帝。
“皇爷爷,他们都是对孙儿真心好的人,让他们留在孙儿身边好不好?”
万历帝摇了摇头,但是,瞧见朱由校满脸的失望,他又有些不忍,叹了叹气,说道。
“这两人,你只能留一个在身边,你选吧?”
“啊!”
朱由校脸上的失望之情丝毫未减,让他二选一,这是一个让他困难无比的决定,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杨澜说话了。
“臣恳请陛下,臣愿意离开京师,削职为民,还望陛下恩准!”
(慢慢调整状态,暂时一天五千字更新,这五千字梧桐也是花了一个白日来写地,心情低落,再加上感冒,很痛苦,但是,梧桐会坚持下去,希望大家鼎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