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凌南吃了个闭门羹。
走到皇城底下的时候,禁军的头头拦住了她。说是阮吟霄持皇上手谕,下了命令,她和秦书遥不得出入皇宫。
她这边正火烧火燎地要替他洗刷罪名,他倒好,背地里捅她一刀,她气得火冒三丈,风风火火地冲去了丞相府。
老陆本来想,主子难得在家里安生几天,可以不用管朝事。可裴凌南卯足了劲往里闯,还一口一个“阮吟霄”喊声震天,惊动了整个丞相府。老陆也火了,正想叫人把她丢出去,一直伺候阮吟霄的下人跑过来说,“管家,丞相让裴大人进去。”
老陆没法子,只得放行。
裴凌南毫不客气地走进阮吟霄的房里,阮吟霄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见她进来,眼睛也不睁开,“怎么了?”
“你还敢问我怎么了?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出皇宫?!”
“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他说,你正常的时候就敢跟朝廷命官打架,要是真发起疯来就该行刺天子了。”阮吟霄手握成拳,又咳嗽了几声。
裴凌南见他清减了许多,一旁矮凳上的饭菜好像也没动过,不由得心软,“病还没好吗?”
“小事。”他终于睁开眼睛,目光温和,“你为什么突然要进宫?”
“要你管?”
他掀开被子,要下床,可身上没有力气,刚站起来就往前倒。裴凌南连忙扑过去抱住他,两个人皆站不稳,双双摔在了床上,大眼瞪小眼。裴凌南推开阮吟霄,站起来整好衣服,“病没好就不要乱动……”见他没有接话,转身一看,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她摸了摸袖子,发现写着梁承安的那张纸不见了,忙要去夺回来,“喂,你别看!”
阮吟霄合上纸,攥在掌心里,不让她抢,“这个人是谁?”
“什么是谁,一个人而已,你还给我啊!”裴凌南去掰他的手,可是他力气很大,她掰不动,就瞪着他,“你明明知道梁承安是翁照帆的亲信,还问我做什么?”
“梁承安?他怎么了?”
“被关在刑部的大牢啊……”裴凌南觉得不对劲,再一看阮吟霄,正悠然自得地翻开手心里的那张白纸,一脸好笑,“裴大人,本相以后可不敢让你做什么机密的事情。有你这么好骗的傻瓜么?”
那张白纸上什么字也没有。
裴凌南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转身就往外走,可是手却被阮吟霄拉住。
“丞相大人!下官已经成亲了,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裴凌南去甩他的手,他却握得更紧,坚定地看着她,“小南,不管宁王对你说了什么,我决不许你插手这件事情。”
“你凭什么不许?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阮吟霄,你快点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裴凌南去扯他的手,他手上一用力,她便跌进了他的怀里。
四目相对,好像多年之前的一幕场景。
“凭我是你喜欢的人,凭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官吏。”
裴凌南双手抵着阮吟霄的胸膛,别过头去,“阮吟霄,你不要再捉弄我。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你也不是信陵了。我对你的喜欢,从我知道要嫁给沈流光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成为过去。”
阮吟霄微愣之间,裴凌南已经挣脱开他,站回地上,肃容道,“我要查这个案子,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江山社稷。你对我说过,你是个没有办法付出爱的人,那个时候我傻,还是全心全意地喜欢你,以为终有一天能够感动你。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你亲手推我去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我累了,我不会再喜欢你。信陵在我的心里,已经死去。”
阮吟霄回过神的时候,裴凌南已经离开这个屋子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朝着那个巅峰的位置努力,以为她会一直像根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无论何时回头,她总会笑着站在那里。
他喜欢这个孩子,因为看到她很努力地追逐自己的梦想,像当年的自己。所以他给她机会,引导她入仕。费尽心机地教导她。
他以为自己只是把她当成年少时的自己,才会那么疼爱她,那么关心她,在她哭泣的时候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在她有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他以为自己对她的感情只是这样了。
可为什么,太后赐婚的时候,她说不再喜欢自己的时候,内心竟酸涩得发疼?
裴凌南怏怏地回了沈府。回府前,她找了个地方痛哭,哭得方圆三里之内,人畜不留。她说出来了,舍弃了那个最美好的年华时的自己,准备重新开始。
沈流光本来在房中看书,听到门外有声响,就走出去看。
有一只小猫蹲在窗户底下啜泣,眼睛肿得像灯笼一样大,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又滑稽又可爱。
他走过去,蹲在小猫的面前,把她整个儿抱进怀里。
“呜哇”一声,她又大哭起来。
沈流光把她抱进屋子里,给她拧了手帕擦脸。他仍蹲在她的面前,拉着她的双手,“谁欺负你了?”
裴凌南摇了摇头,不想说。
沈流光忍不住笑起来,“你呀,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哪里还有半点监察御史的威风?叫人看见了,我这个做夫君的也很丢人的。”
裴凌南伸手狠狠捶了他的肩膀一下,不哭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不逗你了。去睡一会儿好不好?吃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她点头,顺从地让他抱到床上。她觉得他的手很温暖,便紧拉着,不肯松手。
“流光,我想听个故事。”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母了。别人的娘在床头给自己家的小孩讲故事时,她只能抱着胳膊,在窗下偷听。正因为如此,对于给过她温暖的阮吟霄,她才会那么难以释怀。
沈流光坐在床边犯了难,“凌南,我不会讲故事……”
“随便讲什么,不然我睡不着。我睡着之前,你不能走。”她闭上眼睛,更加贴近沈流光温暖的身体。
沈流光想了想说,“从前有座山……山里面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小和尚,他要渴死了……”
“……是三个和尚没水喝吗?”
“嗯……你猜出来了?我只会讲这一个……”
“你讲吧,我听着。”
裴凌南在沈流光低沉而又断断续续的声音中缓缓入睡,做了一个好梦。
双双来叫沈流光吃晚饭,进屋的时候,看见裴凌南抓着沈流光的手,偎在他的身边,好像正熟睡。而沈流光就坐在床边,低着头看她的睡脸,满脸温柔,一动不动。双双又一声不响地退出去,狂奔到前堂,向沈贺年禀报。
沈贺年喜上眉梢,拍案而叫,“好事将近,好事将近啊!明儿个我得找城东的那个算命先生合计合计,到底要给娃儿起个什么名儿!”
众下人纷纷拍手叫好。
这天一早,耶律齐去永福宫给承天太后请安。
自从阮吟霄告病在家,太后每天除了上朝的时间,基本上都呆在寝宫里,修修花弄弄草。
“儿臣给母后请安。”皇帝跪在殿中,太后连忙去扶他,他却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些,自己站起来。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让林素琴搬来一张软凳。
“听说皇上近来常常秉灯夜读,不知可有什么心得?”
耶律齐冷冷淡淡地说,“心得倒是没有,疑问有一些。寅耕新政实施以来不过数日,各地都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反对的声音,朝中的亲贵也不是很支持。母后何以还要一意孤行?”
太后摸着手中的一朵娇艳的花朵,不答反问,“皇儿可知这花儿为何能开得如此之好?”
“请母后赐教。”
“因为修剪了多余的枝叶,拔了杂草。”太后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寅耕新政便是那剪子。可能有时也会因为不小心而伤了根茎,但比起那些分食养分的枝叶和杂草,这伤害已经是最低的了。”
少年皇帝的嘴角含着一丝讥诮,“不知母后用这剪刀,是为了成全儿子,还是为了成就丞相。”
“皇上!”太后敛起神色,皇帝便起身告辞了。
耶律齐走后,太后无力地坐在软榻上,林素琴上前说,“太后不要介怀。皇上还小,等他大一些,自然就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林素琴退下去。
这时,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地上,“太后,大事不好了。刑部大牢中的一个囚犯自杀了。”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据查,那个囚犯是被宁王秘密关押的南朝的奸细。他是宁王用来指证丞相通敌叛国之罪的!”
太后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大变,“速速把消息封锁!”
太监摇头,面有惧色,“来不及了,朝中的亲贵已经动用私兵把丞相抓起来,押进了天牢里。而公文也传到皇上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