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永福宫的偏殿,荒僻阴湿,传说很多被太后处罚过的人都死在了里面。
沈阡陌缩在角落里,只能借着窗户外面投进来的微弱月光来平复心中的恐惧。周围好像不时有零碎的脚步声,还有吱吱的老鼠叫,偶尔还吹阴风,撩起那白色的破旧纱帐,很是恐怖。换了一般的孩子,早就吓得哇哇大哭了。
但沈阡陌咬着嘴唇,坚决不肯哼出一声。
“裴二,裴二,你在里面吗?”透风的门外传来低低的喊声,还有锁链轻动的声音。沈阡陌仔细一听,发现是刘无庸。
“刘爷爷!”她爬到门边,轻声问,“您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素琴那丫头偷偷告诉我,你被关起来了。她不能离开太后太远,所以就跑到了离永福宫最近的兰台。丫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作孽哟,太后怎么忍心把你这么小的娃娃关在这种地方!”刘无庸在门外徘徊,半天想不出一个好点子来,“皇上去北郊的军营巡视了,三五天之内回不来。朝中的大臣又大多是宁王那一派的,丞相又不在,天哪,是要急死我么?不如我悄悄派人去通知皇上?”
“爷爷,千万不要。”沈阡陌以额头抵着门面,低声说,“皇帝哥哥不想此刻成亲,不是因为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太后娘娘却不明白。如果您告诉皇帝哥哥,他怎么做都是错的。”
刘无庸在门外,轻轻捶了捶门板,“裴二啊裴二,现在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困在这里吗?”
“那……您能找到楚大人吗?”
刘无庸一拍手,“我怎么把他给忘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
沈阡陌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远去,重新靠着门坐了下去。她迟早是要离开北朝,回到爹和娘的身边。只是这看似平静的夜晚,其实有很多暗流,早就悄悄涌动了吧?
南朝景福宫内,赵显疲惫地用手按住额头。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了?吏部选拔官吏任人唯亲,官吏相互勾结,贪污。户部只知道增加百姓的赋税来填充国库。越来越多的人在剥削百姓,施政举步维艰。反观北朝,在寅耕新政的作用下,大批有识之士,得以充入朝堂,成为国家发展的中坚力量。
他渐渐地发现,真正在操纵这个国家的,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那些每天在朝堂上高谈阔论的老论大臣。
内官禀报,“陛下,沈括将军和指挥使大人求见。”
“让他们进来。”
沈括和越香凌跨进殿内,看到皇帝看着奏折,一脸的烦闷,相互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不说话。越香凌知道皇帝肯定是因为施政不顺的事情烦心。先皇执政十年,虽说无功无过,但因为他贪图享乐,把皇权下放给几个高官,久而久之,导致了皇帝的权利几乎被架空。今日的南朝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南朝了。
“坐。”赵显伸手把奏折推到一边,看向沈括,“朕有一事交代于你。”
“皇上请说。”
“虽说南北议和,北朝太后纵使对朕和凌南有诸多的不满,也不敢公然把阡陌怎么样。但朕还是希望你能去北朝走一趟,把阡陌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沈括立刻应承下来。他知道,沈阡陌是裴凌南和皇帝共同的心病,她如果能回到南朝来,对两人重修旧好,说不定有极大的帮助。虽说现在是皇帝举步维艰的时候,他不适宜离开,但他毕竟是武将,不是文臣,帮不了皇帝太大的忙。
赵显又问越香凌,“子襄,近来皇宫可有什么异常?”
“臣……”越香凌刚说了一个字,内官就在殿外高声喊道,“皇上,不好了!刚刚兰仪宫传来消息,说小公子不见了!”
赵显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大步往殿外走。越香凌和沈括急忙跟了上去。
景福宫外,禁军整装待发,火把把宫墙照得通亮。禁军将领跪在皇帝的面前,“一刻前,北宫疑似有刺客侵入,因为离景福宫很远,末将不敢惊动圣驾,只派人加强了防备。刚刚兰仪宫的宫人跑来禀报,公子忽然不知去向。末将怕与侵入的刺客有关,再不敢隐瞒。”
“混账!有刺客入侵,为什么不禀报!”沈括喝了一声,禁军将领战战兢兢地不敢答话。
赵显没有心思再追究禁军的过错,快步向兰仪宫的方向走去。
裴凌南和宫人把兰仪宫的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裴大的影子。晚饭的时候,她还跟他好好地说着话,他说肚子疼,要去茅房,这一去就不见了踪影。她惊慌地正不知所措,正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打转,赵显赶了过来,唤她,“凌南!”
她像一下子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冲过来抓住了赵显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光儿他,吃饭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我……”她急得眼泪直往下掉,赵显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宽慰道,“别着急,我已经派禁军找了,肯定还在皇宫之内。”
裴凌南点头,只能借由他的怀抱,来平复焚心的焦躁。这五年来,每次发生什么状况,她都希望他能够在自己身边,给她支撑的力量。想不到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出现的场景,又奇迹般地出现了。
“娘啊,救命啊!”裴大的惊呼声忽然从远处传来,裴凌南和赵显匆匆地往那个地方赶去。
沈括跟在他们身后,带着禁军同行。越香凌还算冷静,指挥禁军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去,“你们不要放出声响,如果看见刺客,一定要生擒他们!遇到紧急情况,也务必与沈括将军照应。”
“是。”禁军沿着围墙,猫腰前行。
裴大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身后是花园的围墙,他哆嗦地靠在墙上,惊恐地看着眼前包围他的四个刺客,亮着明晃晃的刀。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别怪我们心狠手辣,怪只怪你是皇帝的儿子。”一个刺客举起刀,眼看就要挥下,后背却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中,一下子吐了血。
裴大连忙捂住眼睛,只觉得一个人迅速地抱住了他。那个怀抱宽厚温暖,有满满的力量,他一下子就不害怕了。他缓缓睁开眼睛,仰头看到一个森冷的银色面具,一只大手把他按在怀里,那个宽阔的肩膀,好像能为他把所有的风雨都挡住。
禁军冲上来,三两下就把四个刺客都给制服。可他们很顽固,咬舌的咬舌,吞毒药的吞毒药,马上都自我了断了。
沈括和皇帝都觉得蹊跷,刺客既然想取沈怀光的性命,不可能只派这么四个人来。
裴凌南上前,想要查看裴大是否受伤。但立刻,沈括和皇帝同时察觉了屋顶上正在拉弓的几个黑衣人。
“小心!”沈括大声一喊,迅速地从身边禁军的腰上拔出两只剑来飞向屋顶。而几乎是同时,刺客放出了箭。
五只箭,全冲向裴大。赵显只来得及用掌震开裴凌南,而后俯身把裴大抱住,紧紧地护在怀里。“嗖嗖嗖”三支箭擦着他的肩膀和脸侧飞过,而剩下的两支,则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后背。
“皇上!”沈括和所有宫人,禁军都大惊失色,纷纷冲上前去。
赵显轻轻地松开裴大,慢慢地向后倒。
“叫太医,快叫太医啊!”沈括高声呼喊着,马上有内官连滚带爬地跑开。
“爹!爹!”裴大扑过去抱住赵显的手臂,大声喊道,“爹,你不要有事!娘,你快来啊!”
裴凌南跌跌撞撞地扑到赵显的身边,把他抱了起来,“流光!你不要吓我!”
赵显把手伸进怀里,慢慢地掏出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在夜色中闪着微弱的光芒,还带着点点的血迹。他把这个东西按进裴凌南的掌心里,然后扣住她的手掌说,“凌南……我从没有……忘……”说完,手便滑落下去。
“流光!”裴凌南把赵显抱进怀里,痛哭失声。这一刻,她才知道,欺骗,皇帝的身份,原配妻子,这一切的一切,跟他的生命起来,都渺小得可怜。没有他,就等同于没有整个世界。
越香凌指挥的那支禁军,在屋顶上的刺客企图撤退的时候,把他们全数抓获,可同样的,他们都自行了断,没有留下任何的活口。
沈括抱着裴大,一直在景福宫外打转。医官进进出出,宫女端着血水跑进跑去,景福宫一片兵荒马乱。皇后正在静养,他不敢把这件事情报给中宫。而明日早朝之时,众大臣肯定也会知道皇帝遇刺重伤的消息。他低头看了看不停抹泪的裴大,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怜惜。
待到明日,所有的明枪暗箭,肯定都会射向这对苦命的母子。皇帝危在旦夕,还有什么人,能够保护他们?他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动身离开,前去北朝接回沈阡陌?
“老将军。”越香凌处理完刺客的善后,也赶来了景福宫,“皇上怎么样了?”
“很不好。身体本就弱,又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沈括红了眼眶,摇头叹气,“都怪我,都怪我!他如果留在北朝,当沈流光,这辈子至少是幸福安乐的。是我非要把他带回来,让他继承了这个该死的皇位。处处被人掣肘不说,还几次三番地遇险。我愧对仁德陛下!”
“将军不要这么说。皇上是万民所仰,众望所归,这并不是您一己之力能够扭转的。国家如果交到昭王那样的人手里,南北两朝必定是一场大乱。到时候生灵涂炭,也是皇上万万不想看到的。所以他才万般艰辛地尽他的一切努力,留在这个位置上。”
沈括看向越香凌,咬牙切齿地说,“你查了吗?这次,是不是又是东宫殿所为?”
“看守东宫的禁军说,东宫这两日异常平静。昭王也没有召见任何人,恐怕不是他。”
“那会是谁!是谁这么狠心,要害这么小的孩子?”
越香凌摸了摸裴大的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很清楚,如果皇帝不醒来,这个孩子别说要一个皇子的身份了,恐怕连保住性命都很难。老论大臣肯定把皇帝遇刺的罪过全都推到这个孩子的身上。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国家又有了东宫,谁会管这孩子的死活?
“爹……”裴大往宫门内看了看,狠狠地咬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