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儿又惊又慌,挣扎得厉害,黑衣人诡异地轻笑一声,猛地大掌横出紧掐住环儿咽喉,逐渐收紧,显然欲取她性命。环儿面色涨红,一张俏脸由红转成清白。
玉卿懒懒抬眼,侧首,盯着黑衣男子,压低嗓音道,“本王的两个侍卫已被你下了毒,这丫头对你已没有什么威胁,何必多费气力?”
凤眸瞥过黑衣人胸口的伤,压低声音道,“本王不是你的对手,你该看得出来。你挟持本王就可以达到目的了。放了这丫头吧。”
玉卿温润慵懒的声音,稍稍抚平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却无端令竹帘外丰曦的身影微不可见的颤了下。
她这般坦然自若,倒让黑衣人愈发确信眼前之人就是睿王,他仍死死掐着环儿的脖子,并未继续加力,阴枭肃杀的眸子仍却盯着玉卿的背影。
良久,黑衣人抬手猛一挥将环儿扔出车外,环儿软软跌倒在车前,如断了线的木偶般再无力支撑,捂着胸口猛咳。她脖子被掐出淤青的伤痕,正要唤“卿卿”,却听丰曦抢先道:“若是伤了睿王殿下,我等不会放过你。”
环儿面色惊惶,红着脸低下头,慌忙退到一旁。
黑衣人狰狞冷笑,不乏得意:“可惜你们现在只怕连路也走不了了。”转而威胁玉卿:“叫车夫快点儿走,往东走两里路有个竹林子,过石桥,再转到官道上,到了关中自然会有人接应。”赶车的中年汉子是驿馆的老手,十分精明,自从刚才他意识到出事了就立刻喝住马。
玉卿周身虚软,冷汗渐湿衣衫,压低嗓音,切切道:“车夫,按照他说的做。”车夫应了一声,驾马上路。
马车颠簸,玉卿纤颈上伤口更深,血液沿着刀锋滑落,滴到雪色骑装上,开出一朵朵猩红的蔷薇花,血红的颜色格外刺目。
小皓见了血,浑身的鬃毛竖立起来,发出“啊呜”的低吼,亮出尚未长成的獠牙,眼珠里凶光耽耽。
玉卿使劲将雪狮摁回去,它越发不满地扭着身子挣扎。
黑衣人冷笑:“王爷有条好狗。”
玉卿绽出一抹深凉透人笑容:“是。纯种的狮子狗。”小皓怒气更胜,一声声吼叫已隐隐有了万兽之王的气势。
玉卿柔柔抚摸着它,喃喃:“现在可不行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找不出幕后主谋,杀一个刺客有什么用?雪狮低低呜咽几声,缩着脑袋老实待在玉卿怀里。
马车渐行渐远,绯墨和丰曦并没有跟上来,仅有环儿的抽噎声隐隐传来。
“殿下的侍卫功夫虽好,却不忠心。”黑衣人微微松了松剑,泄露出几许疲惫。
“这世道,人人都如此。怨不得他们。”刹那的恍惚后,玉卿浅浅笑起来,容色越来越凉,胸腔里憋窒地透不过气来,半阖眼帘:大难临头各自飞,终究还是只能靠自己。
她嘴角微勾出几许凄凉笑意,水眸定定看着竹帘外的景物特征,借着微弱的天光,在脑中记下行车路线。
黑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执剑的手松了松,道:“你到不像一般的王爷。”
玉卿垂下眸子,抿嘴笑了:“阁下认为,一般的王爷该怎样?都像你家主人那般?”那笑却似盘身的蛇,红信簌簌欲啮人。
“想从我口中套出我家主人?”黑衣人心生警惕,眼缝里闪动精光,长剑重新逼近她咽喉,“休想。”
玉卿深湛的眸子幽光潋滟,唇角噙着冷笑。这刺客的主人,是哪个王爷呢?
他直勾勾的蜂目里杀气凛凛,蹙眉咳了几声,一手持剑,一手紧紧压在自己左胸的伤口上。脊背上粘稠血液的触感令玉卿意识到,此人身受重伤,方才挟持她,已是最后的奋力一击了。
顺着黑衣人所说的路线,过了石桥,转上官道,往关中走去。一路上,压抑的气氛,让这月夜显得更加寂静。
玉卿的脖子上的伤口一直血流不止,此时已经有些虚弱,竹帘微微映进来的光,恍觉自己衣裳上尽是鲜红。
黑衣人气息越来越弱,不得不放开玉卿,径自躺倒,手中长剑仍指着她的咽喉。
玉卿静静打量他,不期遇对上一双狠毒冰冷的眼睛。这是杀手的眼睛。受伤了仍有这般干净利落的身手,其武功定是深不可测。
别过视线,玉卿怡然自得的舒展一下身子,懒懒道:“本王手无缚鸡之力,你又拿着剑,无论如何逃不了的。”她说得恳切,眼瞳里光华鉴人。
他凌厉的眸光打量一下玉卿,撤下了长剑,压着胸前不断渗血的伤口,毕眸养神。
夜色无处不在,忽然传来车夫的询问:“到了关中了,再怎么走?”
黑衣人眉头一抬,望着玉卿消瘦孱弱的身子,断定这个睿王不足为惧,那车夫也是个贫贱莽夫根本奈何他不得。沉沉道:“去端王府。”
玉卿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端王,丰颜。
无边无际的夜色,尽是令人窒息的静,蓦地,炸响一阵马蹄声,铁蹄铮铮,骏马嘶鸣,由远及近而来,毫不留情将一夜幽旷踏得粉碎。
黑衣人闭着的眸子猛地睁开,面上隐有喜色。斜睨了身旁的孱弱少年一眼,他开始擦拭手中长刃,擦得极轻,极缓,像是一项郑重的仪式。
这是杀手们不成文的一条规定:送人上路之前,必定要将剑擦拭干净。血刃吟霜,多少年日夜拂拭,宝锋依旧锋利。
忽闻靴声橐橐,迎面金甲生光,一列骑兵匆匆而至,马蹄踏起的尘土令空气有些污浊,背着月光的人影有二十多人,个个金盔银甲,佩剑背弩,显然是兵戎出身。
“你们不是端王手下?”黑衣人心生警觉,正要将长剑架上玉卿的脖子,却听她怀中的小兽“啊呜”一声狮吼,震惊四野百兽。
雪狮刹那间动如脱兔,化作白电一道窜上去,张大血口,森白獠牙直直刺入黑衣人的脖子,霎时,腥热鲜血嗤嗤涌出,溅上玉卿雪色素肌。
黑衣人身体抽搐,目光迷乱,手指痉挛着指向玉卿,竭尽最后力气:“你……它……”
“它不是狗。”玉卿盈盈笑了,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它是狮。”小拇指尖轻拭去血液,纯真无暇的面庞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妖魅诡异,犹如罂粟花的毒汁。
“之前不杀你,是因为我还没弄清楚我想知道的。”玉卿冷冷道。暗影遮蔽了她脸上神色,仿佛一尊黑暗中的白玉雕像。
黑衣人惊惶欲绝的神色令玉卿笑意加深,她转而轻抚雪狮那圈短短的鬃毛,喃喃道:“小皓长大了呢。知道保护主人了。”
她连笑声也喑哑了,字句都似刀锋,割得人血淋淋。
小皓温顺地蹭了蹭玉卿,转而目露凶光,又猛扑到黑衣人身上一阵乱咬。
玉卿唇角笑意如丝,美艳得诡烈,莲步徐徐下了马车,只听身后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夹杂着哭腔,一声比一声微弱,终于再没动静。
一个将军模样的男人,手中红色银鞭泛着森冷的寒光,他策马站在这队骑兵之首,瞅见玉卿不觉一愣,随即翻身下马,问:“你是谁?”
“她是本王的人。”丰曦策马慢慢上前,他已摘了面具,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玉卿伶仃身影一滞,怔愣盯着月下的男人,憋窒在胸腔的那股酸涩,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丰曦见她竟是一身的血,只觉心口好似被冰刀捅了个窟窿,将她拉上马,发觉那些血却不是她的,又检查她脖颈上的伤处,并不严重,这才心安下来,低语对她道,“这是元绍安将军。”
他的喘息轻拂她耳鬓,酥酥的,却是极虚弱。玉卿面上一热,含笑道,“原来是元绍安将军,失敬。”落落大方俯身行礼,环视一圈儿没看到绯墨和环儿,又道:“他们呢?”
“他们在本将营中。”将军冲她欠了欠身,道,“竟是睿王府上女眷,得罪。”
玉卿道:“将军客气。”转头,唤道:“小皓,该走了。”
雪狮低吼一声,从马车中跑出来,钻到玉卿怀中,满嘴的血把她衣襟染得更红。
丰曦凤眸猛然一缩,面有怒色。玉卿浑然不觉,唇角勾出惑人弧线,攥着他的衣袂,小声央道:“给车夫一点赏钱,可好?”
刹那间的柔弱将寒意融化,丰曦颔首,给那车夫打赏了一锭金子,随即带着玉卿离去。
懒懒坐在丰曦怀中,玉卿蓦地想起白日里那个不曾抓到的念头。
玉卿道:“让绯墨来帝都,是裴然的意思?”
丰曦不动声色反问:“怎么?”
玉卿道:“绯墨,极可能是破军星。破军星五行属水。红色为火,水火相交,水在火上,则为‘水火既济’之相。所以他穿红色衣服就可以化解煞气、消除破坏性。”(见注释1)
破军,化气曰“耗”,所到之处皆是“破败”。绯墨的情形与破军星极为相似。对于玄术,玉卿只略通皮毛,却也知道绯墨的情况是极为少见的。
丰曦神色泰然,眯了眼笑道:“裴然也如此说。”
玉卿一双眸子幽幽迫人,倚靠着丰曦,心思辗转:让拥有极有可能是破军化身的绯墨去帝都,裴然,原来我并不懂你呢。